第一卷 寄生種遍地蔓延 06.暗潮湧動(三)
桐葉看著眼前狂笑不止的蟲師,意識到事情似乎並未向著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太可笑了。”
蟲師邊笑邊說,覺得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荒誕可笑的事情。自己因為對方是那個人,為此想了許多應對的措施,畢竟自己要交涉的人可能是個惡魔。
可事實卻是,對方失去了記憶。
要對付一個失憶的人,就算是「惡魔」,也會容易的多。因為關於他本人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成為最致命的誘惑。
“有什麽好笑的?”
“隻是感到非常意外罷了。”
蟲師說完這話的時候,臉上已經完全消失了笑容。
“……”
“你是那個風術士少女的搭檔,又是使用紅蓮色火焰的炎術士——她一定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嗯,你應該也知道這種火焰和那個人的關係,這對你來說,應該也是一個秘密……而且是最重要的秘密。你如果不瞞著她,她又怎麽會將你留在身邊呢?”
蟲師說著一連串的自言自語,腦海中令他驚訝的紛亂信息也在不斷地理清順序。
現在他已經將桐葉的處境猜了個不離十。
“你一直在欺騙她們,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
下意識地回答讓蟲師笑得越發肆意。
“你有沒想過一件事。”
桐葉感受到自己的被動,冷汗不斷從額角沁出來。
“什麽?”
“如果她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使用紅蓮色火焰的炎術士,那麽後果將會如何。”
桐葉愣了愣,他一直很小心地回避著這個問題。現在被蟲師突然地提了出來,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
“後果顯而易見——你知道紅蓮色火焰象征著什麽吧?”
“當然,我聽她(陸玲)說過。”
“很好,當她們知道你擁有那個惡魔的象征時,你覺得她們會怎麽樣?”
“……僅憑這一點你就可以證明,我是那個惡魔嗎?你敢肯定,全世界隻有那個「惡魔」擁有這種顏色的火焰嗎?這不絕對吧?”
蟲師又笑了起來。
“你說的很對,我卻沒辦法進一步證明你是那個「惡魔」。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麽你還要把它當作秘密,瞞著那位大小姐呢?”
桐葉怔了怔,這句話讓他沒有辦法回答。
“因為你也知道,你很難解釋清楚你不是那個惡魔,或者說,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而且,你同樣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會去愚蠢地去思考你所說的問題,當他們看到你手中那鮮豔的火焰後,他們會理所應當地將你當作「惡魔」看待,我說的沒錯吧?”
“至少我認為陸玲她們會願意思考我所說的問題。”
桐葉仍然在掙紮,但他明白這樣的掙紮是沒有用的。
“的確,這種火焰隻對她們有意義的話,我想問題會簡單很多。可是,你要解釋的對象,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不是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
桐葉有些明白對方在說什麽,感到不寒而栗起來。
“什麽意思?嘿嘿,隻要我願意,全世界的人此時此刻都可以知道紅蓮色的火焰出現在這裏。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之前‘紅蓮色火焰的炎術士’出現在這裏時,沒有引來趨之若鶩的獵魔者?原因其實很簡單,那是因為委員會的人並沒有將消息散布出去,我猜他們將情報單獨交給了陸家以及小鎮的特殊資料處理中心。這麽做的目的隻是為了保護小鎮的居民不要受到過多的影響。但現在,情報同樣落在我的手中,隻要我願意,成百上千的追殺者就會趕到這裏,你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場嗎?”
桐葉深吸一口氣,想象了一下如此壯觀的場景,猜到自己大概會被這些追殺者撕成碎片。
可是,到目前為止,對方都沒有表達自己的來意。桐葉顯然不相信對方這麽大費周章地和他說這些,隻是為了嚇唬嚇唬自己。
他腦子轉的很快,不斷回顧著這前後的對話,終於在這些話中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一些目的。
“但是,你卻並沒有這麽做,我猜你有什麽事要讓我做。”
“的確,我有一件事,想讓你幫忙。”
“我可以拒絕嗎?”
“你說呢?”
“……你打算讓我做什麽?”
桐葉在試探後明白,對方大概不會殺了他。
“你果然是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
“我可以答應你。”他頓了頓,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但是,你要將所有知道的關於我的信息作為回報告訴我。”
蟲師停了一秒,那刀削出來般的薄唇漸漸勾勒出冷意十足的笑容。
“你是在和我提條件。”
“可以這麽理解。”
“你可能沒有弄明白自身處境。”
“所以,我才會讓你不妨聽聽我的猜測。”
中年眯了眯藏在墨鏡後的眼睛,看著桐葉強硬的樣子,忽然來了興致。
“有意思,我現在有些好奇你到底想說什麽。”
“首先,我猜你一定在這個小鎮裏謀劃著什麽,這件事對你來說至關重要。我賭你不會將我的信息公布出去,因為大量獵魔者的到來,多半不利於你的計劃。盡管我不知道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麽,但是和妖魔有關係的事,獵魔者肯定能夠對其產生影響。”
“說下去。”
“根據你剛才的說辭,你通篇都在脅迫我,看得出我有什麽你急需的利用價值,這就是我的籌碼。而且一開始,你將我當作那個「惡魔」看待,也就是說,你本來是想拜托那個惡魔替你完成這件事的,什麽事非得讓一個惡魔去做呢?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由此我大膽地猜測,你要拜托給我的事隻有我或者那個惡魔能夠完成。”
“以上這些都隻是你的推斷?”
“是的。”
“你有沒有想過,你會有猜錯的可能。”
“如果不是如此,那隻能證明你在浪費時間。”
蟲師陷入了沉默中,氣氛就這樣漸漸凝固起來。他身上那股灰色的氣流還在有韻律地伸縮著,桐葉感覺得到,雖然不知道這種灰色氣流究竟是什麽,但是恐怕自己隻要稍稍觸碰到一點,就會產生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而這種危險感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他感覺到自己的冷靜與理性正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這樣支撐多久。
他們就這樣對峙著,直到中年鼓起掌,再次露出了笑容。
“真是令人驚訝,很難想象你竟然是一個失憶的家夥。”
桐葉暗自鬆了口氣,知道自己賭贏了。但是,想到剛才的場麵自己還是一陣後怕,因為隻要這個自稱蟲師的人稍稍改變心意,自己麵臨的就是萬劫不複的後果。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那人從懷裏摸出一枚紫色的晶體,他沒有立刻交給桐葉,而是低下頭仔細地看了許久,看起來那枚晶體對於他來說十分重要。桐葉接過晶體後,打量了一翻。這枚晶體大約一根手指大小,摸起來手感良好,表麵帶著柔和的溫度。
桐葉將它捏在手中時,甚至聽到了以一種類似生命韻律的聲音。
撲通——撲通——
有力而有節奏,就像一顆健康的心髒。
“這是什麽?”
“曾經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禮物,一顆罕見的妖魔卵。”
“妖魔卵?”
桐葉想起那些被寄生種撕成碎片的宿主,下意識地要將卵丟出去,然而他又意識到蟲師就在自己身前看著自己,於是抬起來的手臂僵在了那裏,
“抱歉,下意識地行為。”
“我知道,當然如果你把它丟了出去,那就是另一個結果了。我把它交給你,是希望你替我將之孵化出來。”
“孵化?你覺得我有做這種事情的能力?”
“當然,而且你要記得你能夠和我做交易的前提是我沒有浪費時間。”
桐葉低下頭思索起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拿這顆卵怎麽辦。
“我隻是想看看這孩子的樣子。你別擔心,我可以保證的是,它對你沒有任何害處。它出生後,你就是它的主人,而且,你會喜歡上它的。”
“為什麽你這麽肯定我會和你一樣,喜歡那些怪物?”
那人扶了扶墨鏡。
“這顆卵裏的孩子,可不能說是怪物,反倒應該……非常的漂亮吧。”
蟲師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並且用了“漂亮”這個詞,他的語氣裏帶著懷念的味道,似乎還有些傷感。
桐葉驚訝的同時,再次陷入沉默中,這次不再是因為思考該如何應付自身的處境,而是思考蟲師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他忽然覺得蟲師似乎也沒那麽可怖,於是沒有多說什麽,將卵揣入了口袋中。
“日後,你會慶幸在這裏和我做了這筆交易的。”
桐葉下意識地要反駁,但是聽到蟲師那種確信的口吻,一時間又有些摸不透對方的意思。
這場談判逐漸進入了尾聲。
“你還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看得出,蟲師已經打算離開了。
“你在這個小鎮裏放了那麽多寄生種,到底在謀劃著什麽?”
“這件事你遲早會明白的,隻是現在還沒到我告訴你的時候。對了,你可以隨身攜帶這顆卵,不要擔心陸家的小丫頭,她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這是一顆妖魔卵。關於我們之間的交易,你隻要替我把卵裏的孩子孵化出來,我就把知道的所有可能關於你的事情告訴你。”
“萬一無論如何我都沒法將它孵化出來呢?”
“那等我離開這裏的時候再說吧。”
“你要離開?”
“當然,這裏的事情遲早會結束。”
他看了一眼時間。
“你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桐葉也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此時竟然已是淩晨四點。
“你還沒告訴我具體應該怎麽做。”
他看到蟲師竟然已轉過身,連忙叫住對方。
“不需要做什麽,將它一直帶在身旁就好,到時候你就會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麽。”
“就這樣?”
“嗯。”
“你確定你沒有在和我開玩笑?”
蟲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背影就這樣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四周恢複了死寂的狀態,一眼望去,完全沒有人的蹤跡。
泛著深葡萄色的天空,掛著銀桂色的殘月。
回過神時,桐葉發現自己已癱坐在路邊的地磚上粗重地喘息,身後的襯衣完全被汗水浸透,濕噠噠地黏在背上,十分難受。
想到之前交涉時那種刺激與心悸的感覺,他竟感到了一絲喜悅,但更多的,還是後怕與擔憂,在這種情緒的驅動下,他無奈的苦笑起來。
但當他想到自己或許可以知道過去的一些信息,原本陰鬱的心情又明朗起來。
他回到家後又躺在了注滿熱水的浴缸裏,看了看放在邊上紫水晶般的妖魔卵,心想這拇指大小的東西真的孕育著妖魔?
——那麽,這顆卵到底能夠孵化出什麽樣的妖魔?
他想起蟲師所說的“漂亮”這個詞,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見慣了醜陋的寄生種的桐葉,實在難以想象“漂亮”的妖魔。
走出浴室的時候,桐葉又想到一個很微妙的問題。
——為什自己麽對於接受妖魔卵這種事,竟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呢?
他知道,若是換成陸玲,遇上這種事,就算是危及生命也會拒絕吧?
說到底,桐葉與陸玲不同之處在於,陸玲對於妖魔永遠保持著冰冷的殺意;而他在對妖魔懷著恐懼的同時,或許還有一絲好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