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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二

  房門一關, 紀逐鳶便把沈書按在門上又親了一會。


  接吻的感覺實在很好,沈書知道為什麽會有“色令智昏”這詞了,他讓紀逐鳶坐在桌邊, 給他倒茶,不能等睡覺再談,否則就談不了什麽了。


  兄弟倆各自喝了兩杯冷茶,紀逐鳶帶著笑端詳沈書,仿佛心情很好。


  “有什麽好事發生了?”沈書讓紀逐鳶看得不禁也笑起來。


  紀逐鳶搖頭, 伸手蓋住沈書放在桌上的手, 沈書便抬起一條腿放在紀逐鳶的腿上, 他發現紀逐鳶很喜歡這種小動作, 每當兩人私下裏共處一室,紀逐鳶總是換著法碰碰他, 沈書什麽感覺他說不上來,好像唇齒間咀嚼了一塊又綿又甜的糖, 沈書也樂於滿足紀逐鳶這種無傷大雅的願望。


  室內靜了一會, 沈書喝完一整杯冷茶, 把也圖娜一早怎麽攔下他的轎子,到家後兩人說了什麽一五一十告訴紀逐鳶。


  “晚上設宴給她接風,也圖娜還問了你為什麽不在, 她應該也想見見你。”沈書道, “我在想一件事, 渡江前也圖娜找到我們, 當時大江江麵封鎖, 蠻子海牙和阿魯灰要切斷前線與後方的聯係, 也圖娜後來過江去找師父。我仔細想了一下, 她當時其實根本不必找我們。”


  紀逐鳶表情閃過一絲茫然。


  沈書停下說話, 過了一會,見紀逐鳶像是想起來了,才接著說下去:“當時元人封鎖江麵,也圖娜也過不去,似乎可以說明胡坊與元人沒有特殊的聯係。”


  紀逐鳶做了個手勢,道:“她住在我們那裏不是為了避免挨人盤查嗎?畢竟那時她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來見我們時是一個人,其他時候呢?未必總是她自己。”


  紀逐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沈書想了想,又道:“如果也圖娜要在外投宿,她也不一定要去客店,隻要有錢,她可以去民家借宿,這些年各處荒廢的屋舍也多的是,應天府裏查胡人,康裏布達身受重傷,不就是在燕雀湖旁找了間田舍住下,也沒人去趕走他。她可以來找我們,但並非必須來找我們,也可以不找。在這種情形下,也圖娜要辦的事情本屬機密,她卻輕易地就告訴了我們,但也不是非得我們幫忙。憑也圖娜和師父的交情,她想讓師父做什麽,直接開口就好。”


  “所以?”


  “所以第一,胡坊同大元朝廷的關係不怎麽樣,胡坊原本捏著一處馬場,也不願交給朝廷,是另外一個方麵的佐證;第二,你覺得招攬你我失敗,至於讓坊主親自來請嗎?”


  紀逐鳶皺起了眉頭。


  沈書微微一笑,說:“穆玄蒼奪了胡坊的那批馬,趕去給毛貴。康裏布達曾懷疑也圖娜勾結暗門,如果穆玄蒼和也圖娜串謀,他就不會,也不需要費勁給也圖娜的北上之路使絆子。穆玄蒼親口對我說,他送了也圖娜一份大禮,讓她沒法追上自己。這麽一來,也圖娜支持的也不是毛貴。”


  “劉福通?”紀逐鳶道,“毛貴是劉福通的手下,他倆可以算一個陣營吧?”


  “朱元璋和劉福通算一個陣營嗎?”


  沈書隻問這一個問題,紀逐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你繼續說。”


  沈書:“如果途徑隆平,而她的目標不是我們,隻是順路過來看看康裏布達,順便再次拉攏我們倆。那說明也圖娜不是真的要跟師父合作,這和她上一次單獨來找你我,便能對得上了。”


  紀逐鳶微微睜大了眼睛,隱約抓到一絲線索。


  “師父為什麽放風出去,說他收了兩個徒弟?”沈書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他要逐步下放手中的權力,他的徒弟就會成為江湖人需要拉攏的對象。但師父正當壯年,除非刺殺他,或者哪天他從馬背上摔下來直接摔死了,否則輪不到徒弟上位。隻有有二心的人,才會繞道拉攏他的弟子。”


  紀逐鳶沉吟道:“所以也圖娜跟穆華林也不是一條心?”


  “目前看來,師父仍是效忠大元朝廷,所以也圖娜不跟他一條船是順理成章的。但也圖娜能從她父親手裏奪權,要歸功於她跟師父聯手做的一場戲,至於他們合作到什麽程度,還不能斷定。兩人都是千年的狐狸,勢均力敵,應該是互有隱瞞。”


  “嗯。”


  “要經過隆平,如果也圖娜不是來找我們,她支持的不太可能是朱元璋,否則不會讓我們到大都去幫她,留自己人在朱元璋的陣營裏會更有用。洪修支持張士誠,也圖娜來了隆平,如果她也支持張士誠,那麽這幾天一定會同隆平的官員有接觸。”沈書理出了頭緒,“明天一早我去找李維昌,讓他盯著也圖娜,看看她接下來都跟什麽人接觸。如果不是張士誠,那就還要往南,有沒有可能是徐壽輝?”


  “有可能。”紀逐鳶跟上了沈書的想法,“但也可能她的目標確實是你我,或者是康裏布達,可能性小並非就不可能。”


  “你說得對。”沈書道,“讓李維昌跟著,過幾天應該就會有結果了。至於也圖娜要你我去胡坊,她捏了穆華林的短,但我們在隆平了,這個把柄現在不管用了,告密隻會讓她和穆華林徹底站到敵對的位置上,至少我們在張士誠的手下,也圖娜應該不會做什麽。”


  “直接回絕她。”紀逐鳶不耐煩地說,“刀口舔血的勾當,哪這麽容易拉人入夥?我倆又不是胡人,他們自己人,還有家族利益,我們去胡坊有什麽好處?”


  沈書看了一會紀逐鳶。


  “還有什麽?”紀逐鳶以為沈書還有話沒有說完。


  “沒了。”沈書其實覺得紀逐鳶曾動過投奔也圖娜的念頭,至少搖擺過,不然也圖娜的手下找上門時,紀逐鳶應該在第一時間就告訴自己,倆人商量著拿主意。


  不過情況改變了,穆華林身份帶來的危機暫時不那麽緊急,也圖娜自己也知道,當然不會步步緊逼。以也圖娜行事的作風,她應該想得到此時已經無法拿穆華林怯薛的身份暴露來要挾,因為沈書的一幹人幾乎已經都不在朱元璋的勢力範圍內。於是也圖娜找上門來,在沈書看,就更像是順道來看看康裏布達,跟她弟弟重歸於好。


  也圖娜不知道康裏布達不在隆平,就意味著她不是從頭到尾派人跟蹤,或者說,無法跟蹤,畢竟從應天逃到隆平事出突然,沈書他們自己也得經過重重盤查,不能行差踏錯暴露身份。


  這麽一想,沈書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隻等天亮去找李維昌部署。


  ·

  夜晚,白霜兩個手下砍了不少幹柴回來,劈裏啪啦點起一堆火。逃出慶陽府後,五個人四匹馬,一路狂奔出二百裏,在幹涸的土地裏找了一處沒人住的土房子休息。


  “吃點。”白霜把烤香的麵餅給康裏布達,仍坐得很遠,沉默地對著篝火,掰他自己的一塊餅吃。


  白霜奉命保護高榮珪和康裏布達到甘州取錢,現在銅鈿響動一點兒沒聽到,還弄丟一個人,愁得長籲短歎。


  “哎,高榮珪不是你男人麽?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白霜牙齒裏咬著硬邦邦的麵餅,拿眼覷康裏布達,心想高榮珪什麽狗屎運,就是個子高點,長得也不咋好看,竟能睡到這麽漂亮的男人。白霜原本以為高榮珪搞斷袖,對象多半像是他見過那種,說是男人,行為舉止卻跟姑娘家沒什麽不同,塗脂抹粉一身香噴噴的少年。


  眼前這異族人顯然同白霜想的完全不同,除了長得過分好看點,說話做事並無半點女氣。


  康裏布達並不答話,三兩口吃完餅,說一聲我去飲馬,便牽著馬走開了。


  白霜看著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土屋後,低頭長籲一口氣,喝了一口酒。過了半個時辰,白霜靠在泥牆上打盹,倏然一陣冷風割在臉上,把他的圍脖吹起來啪啪往臉上招呼。


  白霜一把按住圍脖,想到屋裏避避風,他突然站住腳,眉心皺起來。叫了一個手下過來,讓他去小河邊,叫康裏布達不要亂跑了,回來睡覺。


  不片刻,白霜剛把鋪蓋卷打開,就聽見有人跑過來的腳步,而且隻是一個人。白霜心中暗罵一聲媽的,從床鋪上爬起來,推開搖搖晃晃的木頭門,迎麵看到手下頂著風按著頭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過來。


  白霜對著風吼了一聲:“是不是跑了?”


  “跑了!連馬一塊兒牽走了!”手下也大聲吼叫回答。


  白霜係緊圍脖,皺著臉在狂風中站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咬牙狠狠噴出一口氣。


  “往哪個方向跑的?”


  “慶陽府城。”手下答道。


  “早知道不說那句話了,草。”白霜往地麵唾了一口,緊緊皺起眉,風吹得他的臉看上去格外猙獰。


  “老大,怎麽辦?”另外一個手下裹著毛毯出來,“要不由他去,咱們回隆平。”


  “去你的。”白霜抬腳就踹,“把你的耗子膽兒藏好,李總管知道不扒了你的皮。”


  “咱們另謀生路去,也不一定非得回去,哪兒不能落腳安身?”


  “你老婆孩子住哪兒李總管一清二楚,你倒是跑了,你爹你兒子怎麽辦?”白霜這麽一說,四野闃寂,隻聽得見風聲。


  卻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到地上打滾。


  “媽的別笑了!”提議逃跑那人上去就是一腳。


  胡人晚上沒飯吃,肚子挨一腳,臉皮抽搐起來,哇一聲吐出一口黃水來。


  “你笑什麽?”白霜冷著臉走近卻花。


  卻花手腳都被綁著,蜷成一隻瀕死的蝦,唯有四肢還在微微抽搐。


  白霜給夠他時間從挨了打的呼吸困難裏恢複,通過他胸口的起伏幅度判斷卻花歇得差不多了,他蹲下身,拔出一把短刀,將刀刃在靴子上來回擦拭,漫不經心地問卻花:“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說出來讓我也樂一樂。”


  “那條街,是皇家的產業。”卻花喘了兩口氣,“完了,胡特族竟然出了個情癡,那母蛇連親生父親都可以枉顧,她最在意的弟弟居然喜歡個男人喜歡到命也不要了。”


  “你怎麽知道是皇家的?”


  “慶陽這地方,胡坊原也有好幾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大家都是小螞蟻,這下不用誰動手了,他殺我兩個手下,是他自己要回去,你們不能殺我,你們保證過……”


  白霜冷笑道:“你好好想想,什麽時候我向你保證過。”


  卻花臉色一變。


  “你們一共隻有三個人,從隆平一路追蹤康裏布達到慶陽府?跟蹤他幹什麽?你們三個廢物都打不過他,你的上司派你做什麽?”白霜拉出卻花被反綁在身後的手,從捆得很緊的繩索裏,摸索著摳出來一根手指。


  冰冷的刀子還沒割進去,卻花便開始渾身打顫。


  “你知道一個聰明人的活法是什麽嗎?”白霜語氣溫和地說。


  卻花隻覺有一條蛇在鑽他的耳朵,他的腦仁心開始劇痛,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已經斷了,地麵的沙子被急促粗重的呼吸吹得四散,有些粘在了他的嘴唇上。


  白霜貼近卻花的耳朵,像吹枕頭風一樣,緩慢地說話,同時用拇指緊緊按住卻花的手指。


  “聰明人會在機會到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抓緊它,而不會等血流盡了才跪下來叫饒命。”


  卻花手指傳來冰冷的痛感,他陡然大叫起來。


  “按住他!”白霜下令。


  他的兩個手下一個勒住卻花的脖子,另一個壓住他的膝彎,反向跪坐在他的腳踝上。


  “還有一百多個弟兄!就在慶陽府內,他們、他們要得到我的消息才會跟上來。”卻花緊緊閉著眼,哀嚎道,“我的手指!”


  “你們怎麽聯絡?”白霜繼續問。


  汗水將細沙子粘在卻花的大腦門上,他後脖子被壓住了,動彈不得,眼角不禁滲出淚來。


  “用哨子,可以喚來信鷂,我寫信給他們!我的手……”卻花身上一鬆,他蜷縮著劇烈咳嗽。


  白霜割斷了他手上的繩子,讓手下取來炭筆,丟在他的麵前。


  卻花呆愣地捧著自己的手,他十根指頭都完好無損,頓時一陣狂喜衝上的他臉。


  “你們跟蹤康裏布達,是要做什麽?”白霜耐著性子問。


  卻花猶豫地看他,他十根手指裏有一根火辣辣的疼,正是白霜方才揪出來嚇唬他的那根。


  “你保證不會殺我。”卻花道。


  白霜雙眉一揚,歸刀入鞘,拈起他的下巴,認真端詳眼前的胡人,說:“殺你我不得花力氣?這兩個人都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你們跟蹤的那個,要是死了一個,我的飯碗就砸了。要是他們兩個都死了,我和我全家都得玩完。大兄弟,我跟你無冤無仇,殺你做什麽啊?你跟蹤的又不是我。但你說的如果有一句話假話,讓我們兜了圈子上了當,你人在我們手裏,殺你還是很容易的。”


  卻花渾身發抖,小聲對白霜說了。


  白霜神色頓時變得古怪。


  “怎、怎麽?”卻花畏懼地看著白霜。


  白霜沒有回答,起身,把兩個手下叫進屋裏。不片刻,三個人重新出來,在白霜的注視下,卻花吹哨子引來信鷂,將寫好的求救信放出去。灰色的鷂子打了幾個滾地撲,飛入黑沉沉的夜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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