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不純臣> 三五六

三五六

  “怎麽是你?”來人是李維昌, 沈書開門讓他進來,又關上門,“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李維昌不答, 而是朝四下張望。


  沈書一動念便想到, 李維昌提醒過他有人在他家門外盯梢, 那些人裏頭,會不會也有李維昌的人?暗門最擅長的,不就是盯人?連林鳳也察覺不了, 當年康裏布達在大都,也被他們找了出來。來的是李維昌,沈書不禁臉色一沉, 心中如有大石,坐立不安起來。


  “就你一個?”李維昌問沈書要水喝,進門後他就不再裝腿瘸了。


  “到底怎麽回事?”沈書給了李維昌一杯水, 李維昌的性子,需軟硬兼施。


  “你立刻收拾東西,不要回城裏, 我們必須立刻啟程去杭州。”


  沈書呼吸一窒, “城裏出事了?”


  李維昌定睛看沈書, 道:“我隻奉命辦事,申牌時候, 我在清溪坊的家裏跟女人睡覺, 你師父突然過來, 說你和紀逐鳶出城了, 讓我把你找到, 帶去杭州, 投奔張士誠。”


  沈書嘴唇微張, 呼吸頓時急促起來,胸中如有一柄大錘落下,他坐在凳子上也覺得腳發麻,他強自定了定神,問李維昌:“那我哥怎麽辦?”


  “雲都赤大人在城中,不會有事,我隻管你。”李維昌眼珠轉了轉,想到什麽,走出門去。


  沈書聽見一聲接一聲的破門,跟出去,隻見李維昌挨個踹開房門,到了柴房前。


  “裏麵關了個人。”沈書深深吸氣,拔出短匕,咬牙走上前去。


  李維昌奇怪地看他。


  沈書用鑰匙打開柴門。


  許達側身歪在地上,腥臭的氣味撲麵而來。


  李維昌在沈書背後皺了皺眉,嘀咕道:“這誰?”


  沈書一言未發,他的靴子出現在許達腫脹的眼皮中,那隻渾濁發黃的眼抬起來看沈書,許達嘴上咬著竹管,發不出聲音,繩子勒得他喘不過氣,隻能模糊看到個影兒。


  分辨出是沈書,許達的視線下落,看到他手上的匕首,他很想笑兩聲,卻隻有喉中擠出來一聲悶哼。正在此時,許達的雙眼一鼓,向後倒去。


  “車上有沒有麻袋?”沈書出來說。


  李維昌輕飄飄瞥了一眼鮮紅的短刃,沈書的表情冰冷得可怕,他的眼角微微發紅,眼瞼控製不住輕微地跳動。


  李維昌放下翹在膝蓋上的那條腿,到外麵去了。


  沈書重重吐出一口氣,到井邊打水,衝幹淨短刀。突然,他的肩膀一搐,低頭掬起井水,不斷把冷得快要結冰的水潑在臉上,直到整張臉被凍得發紅才停下。


  兩個年輕人跟李維昌進來,李維昌朝沈書說了一聲,徑直帶人進柴房,指揮手下熟練地收拾屍體。


  “不跟上?”李維昌站在門上說。


  沈書收好短刀,朝李維昌說:“我要進城一趟。”


  李維昌眉頭一皺。


  不等他說出阻止的話,沈書深吸一口氣,“家裏還有三十口人,我這麽走了其他人怎麽辦?”


  “一個胡坊的小少爺,兩個將領,一個老頭兒,三個小孩,有一個隆平過來的文官,餘下都是你家裏的下人。大禍臨頭,他們又不是死了,自會想辦法逃走。”


  李維昌竟對自己家裏的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能找到這裏來,已經沒什麽能讓沈書覺得意外了。


  天已經快黑透了,沈書想了想,如果今晚公府就到家裏抓人,自己和紀逐鳶都不在,登記在兵冊上的王巍清肯定沒跑。沈書不知道王巍清今晚用不用當值,穆華林隻說除夕當天是要當值的,今天才二十九。但穆華林肯定能跑脫,王巍清沒有十幾二十個人也抓不到,餘下的,最難辦的是舒原、黃老九。但要逃就得搶占先機,否則隻要派兵將他家團團圍住,一個人也別想跑。沈書還抱了一線希望,既然李維昌能來找自己,穆華林有沒有給他另外的命令,讓暗門去保護家裏人撤退。


  李維昌古怪地露出一絲淡笑,“能顧得上你們兄弟倆,雲都赤大人已經發了慈悲了。”


  “那我不走。”沈書道,“你把證人帶走,沒有這個重要的證人,審不出什麽來,朱文忠知道我獲罪,也會幫忙求情。”除了朱文忠,另一個出現在沈書心裏的人是馬秀英,朱元璋一貫能聽進馬秀英的話,而馬秀英知書識禮,如果她能幫忙說幾句話……


  “你師父叫我出城立刻帶你走,你不想想為什麽,你以為他是會輕舉妄動的人?”李維昌眯起眼,“雲都赤大人的判斷少有失誤,此時此刻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跟我走。”


  “我的家人都在城裏。”沈書心煩意亂。


  李維昌猛然拔高了調門,“你陪著他們一道去死就行了嗎?”他上前一步,李維昌的個子不高,一時間卻有逼人的氣勢,他的眼神隱隱透著凶狠。


  沈書沒有後退,卻仍像有一把刀子在他心裏劃開一道口子。


  “隻有活著,才能救其他人。你現在回去,進不了城,很可能到城門就會被扭送到朱元璋的麵前。”李維昌冷道,“還得朱元璋願意親自審問,如果沒有人給你們申辯的機會,回去就是人為刀俎你為魚肉。小少爺,你以為人人都跟你先禮後兵嗎?”


  “我哥還沒回來,他知道我在這裏,一定會回來找我。”沈書突然道,“你現在能進城嗎?”


  李維昌神色有一瞬間鬆動。


  沈書馬上就知道了,一股希望從沈書心裏湧出來,他朝李維昌道:“一百兩黃金。”


  “你有個屁的黃金。”李維昌哭笑不得,“老子已經把你的底摸清楚了,休想騙我進城打架。你以為朱元璋的親兵隊都是吃素的?你師父隻叫我把你帶走,餘下一概不管。”


  “那我哥呢?”沈書皺起了眉頭。紀逐鳶至少已經離開一個多時辰,從城裏騎馬來回一趟也不過是半個時辰。沈書懷疑地看李維昌。


  “你哥不在這裏,再耽誤下去,恐怕我們都走不了。”李維昌道,“我隻帶了三個手下,一個車夫還是花錢雇的。”


  “明早進城救人。”沈書道,“讓你的手下將屍體帶遠點埋了,然後回來,明天一早隨進城賣魚的小販混進城去。”


  “來不及。”


  “來得及。”沈書篤定道,“明天過年,不會動刀兵。”


  “那今晚呢?”李維昌尖刻地問,“如果今晚就已下令抓人,明天我們便要到牢裏去救人,你知道他們被關在何處?”


  “李維昌,你聽令於何人?”


  李維昌驟然失語,訕訕道:“雲都赤大人隻叫我帶你去杭州。”


  “他還命令你聽我指派。”沈書心跳得極快,但看李維昌沒有反駁,大石落地,他沒有猜錯,穆華林讓李維昌聽他指令的命令依然存在,隻是李維昌沒有主動提起。現在李維昌聽他這麽問,隻會以為沈書已經知道他可以對自己下令,到底李維昌沒有反叛之心,隻是做人油滑。


  此言一出,沈書占了上風,李維昌隻得出去辦事。等李維昌離開,沈書入內拿發燭點亮燈,他曾在這裏照顧過康裏布達的傷勢,輕車熟路到廚房灶下去鏟出草木灰。


  柴房裏的血腥味仍讓沈書感到惡心,許達死前尿了一地,房間裏氣味濃烈。沈書推開窗戶,便有一股凜冽寒風穿堂而過。沈書將草木灰灑在液體痕跡上,到院外鏟土,又用泥土蓋一層,將柴房裏的細木柴推得亂七八糟,之後將廚房裏堆放著許久沒動過的木柴抱到柴房裏,沈書憋著一口氣,空氣裏塵土飛揚,揚起的塵灰照樣落下。


  “少爺,可以啊。”李維昌打量一番,對沈書豎了一下拇指。


  沈書沒有理他,燒了熱水把臉洗過,便到房間裏睡覺。被褥潮濕冷硬,聞上去還有一股黴味,沈書抓緊時間睡了一覺,醒來時天還很黑,他穿鞋子出去,李維昌幾乎立刻就醒了,他躺在兩根條凳上,側轉頭瞥沈書。


  “車上有吃的?”沈書幾乎肯定車上一定有吃的,李維昌原計劃帶上自己就走,一定會備有幹糧。


  果然,李維昌拿了幹餅,沈書把茶壺架上小爐,燒了點水把餅泡開。李維昌從腰上摘下一個皮囊,給了沈書兩塊肉幹,嘿嘿一笑:“這是我自己的。”


  “多謝。”這一覺讓沈書的精神好了很多,思路也清晰起來,他問過李維昌時辰,剛過子時。沈書先把肚子填飽,讓李維昌把三個手下一個車夫都叫進來。


  “少爺吩咐我就是,我去辦。”李維昌嬉皮笑臉,“一百兩黃金,可是真的?”他側坐在條凳上。


  沈書把另外一根空條凳拖過來坐,認真地對李維昌說:“胡坊的那個少爺,康裏布達,他得了脫脫的家產,今年去取時,被家事帶累,還沒有拿到手。我給他出了路費,他答應將這份家產分一半給我。你既然對我家裏的事這麽清楚,應該知道我給他養老人,還給他養孩子,這錢他一定會給我。”


  李維昌欣然點頭,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好人有好報啊。”他沒有大驚小怪是哪個脫脫這種蠢話,顯然對康裏布達並非一無所知。


  沈書飛快地想,也許李維昌還知道穆華林瞞下傳國玉璽,之後栽給胡坊,騙了老坊主的王族金印,卻被穆玄蒼黃雀在後了一把。但沈書沒有出言試探,不是時候。


  “天快亮時得準備四副擔子,八隻木桶,還得有魚。”沈書算了算。


  李維昌意味深長地笑了,剛要說什麽。


  沈書道:“能不能跟人買?”


  李維昌頓時一臉吃了蒼蠅:這嫩小子怎麽這麽聰明。他無聊地咂嘴,不情願地說:“我統共也沒帶幾個錢出門。”


  “先賒,你賒給我一文,等到了杭州我還你十文。”沈書已經顧不得糾結這幾年心血付諸東流,現在他有兩件事很擔心,一是公府會不會今夜就動手,穆華林既然讓李維昌馬上就帶自己走,今晚動手的可能性很大。唯一的希望隻能寄托於,穆華林判斷失誤,這一晚城裏什麽動靜也沒有。但因為紀逐鳶沒有回來,理智告訴沈書必須做好所有人都被抓了的準備。


  第二件讓沈書十分擔心的事便是:紀逐鳶沒有出城來,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如果紀逐鳶被抓住了呢?有兩個可能,一是紀逐鳶直接同抓他的人動手,單打獨鬥,公府的衛兵和親兵身手都不弱,除非穆華林也在,帶紀逐鳶闖出來是有可能的。但這意味著,他們是真的不可能回到朱文忠手下了。


  或者紀逐鳶束手就擒,然後什麽也不招供。檢校組的手腕毒辣,沈書突然覺得,如果紀逐鳶被抓住,說不好會嚴刑逼供,那還不如打出來。


  紀逐鳶說得沒錯,保住性命才最要緊,錢財和地位還有機會拿回來,生存的機會隻有一次。沈書想起許達,一口氣憋在胸口無比滯悶。


  這一晚的星河與高郵那晚無異,許爹慈祥的麵容並未遠去。沈書走出正屋,朝天上看了一眼。


  如果許達也化為星辰,與父母兄弟團聚,他這一生糾結扭曲的欲望隨著死亡也煙消雲散了。


  “壞事做多了的人,是變不成星星的。”李維昌在沈書身後幽幽地說。


  沈書看了他一眼。


  李維昌眯起眼睛,雙手負在身後,撇嘴道:“像我這種人,死了就得下地獄,正反兩麵,煎得鬆脆,再叫鬼差一番細細咀嚼。倒不知道我吃起來是個什麽滋味兒。”


  沈書對李維昌始終有點提防,不願與他多說,進去睡覺。翻來覆去,總算有了點困意,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卻傳來。


  沈書走出臥房。


  李維昌到院子裏,提氣上了牆頭,很快下來。他的三個手下也各自提了兵器出來,唯有車夫在睡覺。


  李維昌做了個手勢,他的手下轉回去睡覺,李維昌覺得有意思,發自真心地笑了笑:“自己人。”他邊說邊抽出門閂。


  門外是紀逐鳶。


  沈書頓時覺得心要從嘴裏跳出來,衝上前去,一把抱住紀逐鳶。


  紀逐鳶則直接將沈書按在了門框上,瘋狂地吻他。隻分開了半日,紀逐鳶卻像要把沈書吞進肚子裏去。


  沈書推不開他,心髒猛烈跳動,耳根和脖子滾燙,唇分時沈書呆呆看著紀逐鳶,簡直想打個洞鑽進去,李維昌還在旁邊。紀逐鳶握著沈書不肯鬆手,這時沈書發現門外還有人,當沈書看清門外的人,立刻把紀逐鳶的手摔開了。


  陸玉嬋的臉通紅。


  紀逐鳶沒有解釋,隻是當著陸玉嬋的麵,再次緊緊抓住了沈書的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