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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三

  封好手裏的信,沈書朝旁一瞥,走到門外,輕手輕腳關門,從門縫裏看見紀逐鳶仍睡著,沈書走到外院,叫人把信送到公府行衙。


  “人要是不在你就先留著,明日上午再去送,一定要親手交給張楚勞本人。”沈書叮囑幾句小廝,揣起手在院子裏走了幾步,一臉思索神色,突然扯起嗓子喊“來人”,周敦恰在近前,過來聽令。


  “把劉青叫過來。”


  周敦這便去了。


  沈書進黃老九的房間去等人,陪著下了一盤棋,就說要出去幾天,黃老九提子出盤,掀起眼皮看沈書,道:“在外行走,當心安全。”


  沈書笑道:“自然是,跟我哥一路。”


  黃老九嘴唇抿得緊,似乎還有話說。


  沈書又道:“這趟我把劉青也帶上。”


  “唔。”黃老九略點了一下頭,沒說什麽。


  說來奇怪,黃老九在家裏住的日子長了,沈書都有點忘了人是替康裏布達照看的,隻覺家裏多了一個老人家,像自家的老祖父還在一般。


  下完棋,沈書樂嗬嗬地一拱手:“晚生又輸了。”


  “你要學的還很多。”黃老九話裏有話,把棋盤收起來。


  沈書才起身,聽見紀逐鳶在外麵叫他,黃老九使了個眼神,沈書畢恭畢敬地辭了出去。


  “還等誰?”紀逐鳶過來牽沈書的手,朝馬房去。


  沈書跟旁邊站著,他哥在套車,紀逐鳶的意思,叫林浩不用去,他要親自給沈書當車夫。待看到劉青,紀逐鳶嘴角有點抽搐,把馬韁往帶子裏一塞,指著劉青問沈書:“他也去?”


  劉青一臉莫名。


  “帶個人跟你換著趕車。”沈書把劉青拉到一邊,說了會話。


  出發後沈書在車裏吃點心喝茶,出城後遍地都是才收了麥子的田地,有的蓋了地灰,有的已長出青青的野草。空氣幹燥涼爽,沈書扒在窗上看了會,劉青在旁坐得筆直,沈書看著好笑,並不點破,把車門拉開,坐到前麵去了。


  紀逐鳶臭著一張臉。


  “吃綠豆糕嗎?”沈書懷裏放一隻食盒,馬車走得不快,清風拂麵,將他鬢邊略微散落的幾根頭發往後撥。沈書眯起眼睛,經過一場雨,又經幾日曬,地麵平整不少。


  紀逐鳶蹙著眉搖頭,沈書把綠豆糕喂到他嘴邊,哄道:“吃一個。”


  紀逐鳶看沈書一眼,吃了。


  沈書又拿一個。


  紀逐鳶:“……”


  沈書哈哈大笑起來,咬了一口,餘下半塊喂給紀逐鳶吃,紀逐鳶吃完糕,嘴角微微上揚。沈書側著臉端詳紀逐鳶,臉上不自覺便有笑容,道路蜿蜒不知伸向何方,就算是這樣浪跡天涯,也沒什麽不好。


  “想什麽?”紀逐鳶眼神示意。


  沈書扒開水囊塞子,伺候紀逐鳶喝水。


  “想不打仗就好了。”沈書道,“不打仗了,咱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來,弄一個大院子,大家都住在一塊,或者挨著住,有什麽事站在家裏吆喝一聲,弟兄們全能聽見。”


  “這話你說很多遍了。”紀逐鳶道,“跟他們住在一起做什麽?吵死人。”


  沈書把地圖掏出來看,指揮紀逐鳶拐彎,趕路的時候,劉青反而成了閑人一個,紀逐鳶壓根不讓他倆趕車。到第二天傍晚,紀逐鳶才到車裏抱著沈書睡覺。


  沈書睡得迷迷糊糊,知道是紀逐鳶把他抱在懷裏,始終沒徹底清醒過來,再睜開眼,天已經黑透了。劉青在馬車旁生了一堆火,坐在樹下打盹,似乎已經睡著了。


  紀逐鳶把沈書拉在懷裏,親了一會,沈書十分緊張,外袍已寬了,掙紮著趴過去確認車門鎖緊了沒有。紀逐鳶長臂一撈,便從他身後湊上來,把沈書抱在懷裏,於他耳畔低聲說話,親沈書的耳朵。


  沈書抬起頭,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手夠不著,隻得看著紀逐鳶手臂攔在窗簾上,半個月亮墜在天頂,銀亮的月光靜靜流淌在沈書的臉上,他脖子與耳朵紅得不行。


  紀逐鳶更深地埋在沈書的肩窩裏,隻覺擁了一懷月光,融融纏了他一身。


  等沈書徹底清醒時,天已經大亮,劉青趕車比紀逐鳶穩,速度也更快。沈書從紀逐鳶身上起來,脖子疼得厲害,肩膀也很麻,紀逐鳶給他捏了會,把沈書的腳放在自己腿上,給他穿好鞋。


  糕點沒吃完,沈書吃了點,馬車停下時,三人坐在路邊取出茶具,劉青去找水,竟叫他找到一處山泉,從斜坡上衝下來,白浪婉秀,像是一條小白龍。


  紀逐鳶把臉洗了,沈書也去洗,紀逐鳶在旁邊幫他把袍襟摟(lōu)著。山間翠意繚繞,風吹來甚是涼爽。紀逐鳶在沈書滿是水珠的臉上親了一下,沈書當即有點臉紅,還好劉青牽馬去吃草了。


  紀逐鳶雙手抱住沈書的腰,把他從斜坡上帶下來,生火煮茶。


  晚上三個人吃淨整隻風雞,在寺廟裏住,原是先看見的寺廟,沒法在廟裏吃肉,於是吃完了才前去借宿。舒舒服服睡他一整晚,兄弟兩人清心寡欲,佛祖跟前不敢胡來,早上醒來,手腳纏在一起,沈書窩在紀逐鳶的肩前,便要起來,紀逐鳶卻扣住他的手不讓起。


  “再睡會,你不累?”


  沈書正要答話,紀逐鳶已一把將他拉在身上,眯起眼瞧沈書。


  “想好了再答。”


  沈書臉紅地繼續睡了會,起先身體僵得很,生怕紀逐鳶突然來一句“不累就做點會累的事”,也是讓紀逐鳶逗弄怕了。手上沾多了人命,便不能太過敬畏鬼神,否則早瘋了。紀逐鳶向來是百無禁忌,別說佛祖的泥塑,便是真身他也未見得會怕。不在此處亂來,無非是不想鬧得沈書睡不好,好不容易有床睡,紀逐鳶也曉得分寸。路上沈書取笑紀逐鳶,不是不讓帶劉青嗎?要是不帶劉青,紀逐鳶早憋死了。


  這話一說,被紀逐鳶按在馬車裏就是一頓親。沈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年年長大,臉皮也厚了,以前紀逐鳶碰一碰他的嘴,就臉紅脖子熱,現在總嫌親不夠,沈書迷戀紀逐鳶闖進來的感覺,抱著他的脖子就不想撒手,紀逐鳶又老打趣他,到礦場上沈書已經麻木了,下車就在想晚上住哪。


  夜晚,空氣潮悶,鄭四安排的人早在縣城的界碑上等,接到馬車後,沈書讓那兩個人上車,其中一人會趕車也識路,便把劉青換進來休息。


  “沈大人一路勞頓,今夜到小人家中用一頓便飯,備得有水酒,明天一早,睡到日曬三竿,小人安排了咱們這兒最俏的小娘子,給大人們唱一出?”來人瞧著有四十歲上下,曬得一臉比炭都黑。


  沈書看了一眼紀逐鳶,紀逐鳶抱臂向後一靠,一條腿踩在車裏的小杌子上,閉目養神起來。


  中年男子嘿嘿笑著等沈書回答。


  沈書在公府的日子沒有白待,成天與應天府裏的坊正打交道,舊有的胥吏更是精於算計,人人肚裏揣個小九九。沈書似笑非笑地看那人,並不答話,直到那人尷尬起來,拿袖子擦臉,似乎熱得很,沈書才開口:“到地方我要看兩樣東西。”


  男子鬆了口氣,忙道“是是,全憑大人吩咐”。


  “一,我要到礦上走一走,看一看礦工住的地方,進礦井看一眼就走。二,賬目和名冊送到我住的地方,今夜就要。”


  “今夜怕是有點晚了,大人您看……”


  “賬是早做好的,還是我要來才有賬可看?”沈書慢悠悠地問。


  “那自然是早做好的,早、早就有。”中年人咧嘴笑,露出一顆黃牙,低頭避開沈書的視線,連連點頭,手指在腿上摳緊了,褲子布料都皺起來,“大人先去歇一會,小人吩咐人去拿來,隻是賬目繁多……”


  “幾個月的賬,還有幾百本不成?”沈書笑了笑,“就是吳公的軍備庫,一年的賬一夜我也能看完,你隻管拿來就是。”


  “我陪你去。”紀逐鳶坐起身。


  中年男子駭了一跳,隻得賠笑稱是。


  一桌水陸齊備,還有兩個丫鬟幫忙布菜,飯桌上沈書沒說話,架子十足十端著。飯後紀逐鳶跟去取賬本,沈書趁便洗了澡,正在浴桶裏泡著,有人在外問用不用伺候。


  熱水沒到沈書下巴,他閉著眼想事,聽見劉青生硬地回答:“大人什麽也不用,退下。”


  劉青當門神還挺有氣勢,這筆錢花得值。沈書泡了一會,外麵腳步聲靠近,以為劉青又要給人釘子碰,半晌不聞人聲,沈書扭頭就看見紀逐鳶關門進來,脫了外袍。


  “等會,我叫人換水。”沈書起來穿好衣服,紀逐鳶想湊合洗了,沈書非不讓,叫劉青進來把水倒了,劉青又去喚人換水,沈書站在浴桶旁,卷起袖子給紀逐鳶搓背。


  紀逐鳶舒服地閉起眼。


  沈書放肆打量他哥,頓時有點蠢蠢欲動,可惜今晚還有事,三兩下把紀逐鳶涮幹淨了,趁機感受了一把紀逐鳶身上結實的肌肉,羨慕得不行。


  這一晚上沈書先讓紀逐鳶抱著睡了兩個時辰,紀逐鳶舍不得叫沈書起來,偏偏沈書心裏有事,紀逐鳶說還沒到該起床的時候,沈書也還是起來了,披起袍子去隔壁。


  紀逐鳶躺了會,到做東西給沈大人吃。誰也不知道紀逐鳶是個帶兵的,個個犯嘀咕來的究竟是個什麽“大人”,看著像個公子哥,帶倆門神,一個比一個殺氣騰騰。


  沈書一直看賬看到天快亮時,叫了人來問話,私刮銅炭,是銅場上的通病,沈書把管事的叫來,一共五個人,一一問了姓名。大門敞開,門外擠著不少瞧熱鬧的,通通都是跟著祝牛耳挖礦的,拖家帶口,家裏女人和不願意去挖礦的,就在祝牛耳手底下待著做雜役或者粗活,另有不少是專門負責運輸鑄錢和銅石的背夫。


  祝牛耳,在礦上管工人,原是淘金戶出身,近年來金子是越不好挖了,能挖著什麽算什麽,偶爾運氣好,也能出個把孔雀石。祖上五代都在挖寶,小有一點積蓄,五湖四海也交一些朋友。這個人也是被鄭四挖過來,負責招工、運輸,礦上的工人自帶工具,礦井歸祝牛耳自帶的一幫子弟兄去架。


  茶喝完三巡,紀逐鳶從外麵進來,所有人轉過去一看,臉色不禁變了,都有點怕他。


  “大人,大夥兒名字也簽了,礦上還有許多事呢,咱們是不是先告辭……”一個精瘦的高個兒見勢不妙,點漆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跟左右使眼色。


  “都等著。”紀逐鳶一發話,已經站起來的一個人,頓時腿軟坐了回去。


  瘦高個皮笑肉不笑地說:“大人來頭好大,看門狗也有這氣勢。”話音未落,誰也沒看清紀逐鳶什麽時候出的手,隻聽見歸劍入鞘那一聲。


  “我的耳朵哇!”瘦高個兒抖著手,摸到疼痛處一股熱流。


  “耳朵在,在著呢,隻是一條細口子。”旁邊一人說。


  紀逐鳶冷冷一瞥,瘦高個隻得閉了嘴,仔仔細細地用手指摸了一遍,耳朵確實在,張嘴想罵,突然驚得臉色發白,連忙把嘴巴也捂住,怕舌頭要遭殃。


  “老林。”祝牛耳此時姍姍來遲,黑沉一張臉,朝瘦高個斥道,“這是應天府來的大人,把你的臭嘴閉好!”轉頭過來,笑嗬嗬地一拱手,“沈大人,昨夜送去的賬目,您可看完了?”


  祝牛耳昨夜回去想清楚了,派個細皮嫩肉的小少爺來,能看出什麽來?多半說鑄造局的賬他一個人能看,也是瞎掰。


  “等會。給幾位上茶,我過會來。”沈書帶紀逐鳶出去,先把劉青也帶走,回到自己房裏,讓劉青回去聽一聽,廳上那群人在說什麽。


  “悄悄地去。”打發劉青出去了,沈書才問紀逐鳶,“怎麽樣?找到這幫人的私庫了嗎?”


  “一個叫林放的人管,鑄錢場就在礦場不遠,拘了二三十個人在那頭做苦力。”紀逐鳶道,“礦場上晝夜不息,就是前一陣漚水,井下淹死了六個人,有三個是同一家的兄弟,家人正在礦上鬧,早上我過去,有咱們的人假馮將軍的名義,一頓鞭子好抽,把人拖走了。”


  “這趟沒白來,等劉青回來再說。”沈書心裏盤算,拿了十兩銀子,讓紀逐鳶到縣城裏去雇五十個打手。


  紀逐鳶眉頭一皺,把銀子揣自己懷裏,卷起袖子。


  “我能打一百個。”


  沈書:“……”


  “不信?”紀逐鳶眉毛一揚。


  沈書不說話了。


  紀逐鳶隻得起來,正要出去,沈書叫他回來。紀逐鳶走到沈書的跟前,沈書扯了一下他的袍袖,紀逐鳶疑惑地打量沈書。


  “低頭。”沈書紅著臉說。


  紀逐鳶頓時笑了,食指在沈書下巴一勾,順勢捏了一下沈書的耳朵,沉聲道:“沒獎勵也給你辦,你說辦誰就辦誰,哥就是來給你撐場子的,專門給你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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