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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吃飯時,紀逐鳶明顯看出沈書在走神,拿過沈書的碗,給他盛湯。


  “今天一天都上哪去了?”紀逐鳶探手摸了一下沈書的額頭,沒有發燒,他的臉卻很紅。


  “去衛濟修的小院了。”沈書不好意思多說。他已經想過,先不告訴紀逐鳶從許爹那聽到的事,又道,“還去了一趟許家。許達天天在家裏吃酒,弄得一塌糊塗,許大叔求我給他在軍營裏找個差事。”


  “你答應了?”


  “讓他去輜重營,或者當夥頭兵,能安排嗎?”這事要麽讓紀逐鳶安排,要麽得找王巍清。


  紀逐鳶點頭。


  “能行?”沈書問。


  “不行。”


  沈書看見紀逐鳶在笑,便知道紀逐鳶可以安排。沈書本以為紀逐鳶也許不會答應,許達那嘴確實不嚴,就怕他在軍營裏亂說,落得跟韋斌一般下場。


  “我派兩個人跟他一起,把人看好,不會出亂子。”紀逐鳶唏哩呼嚕喝光菜粥,用手掰下麵餅,蘸醬吃,“現在有膽子當兵了?”


  最初許達在高郵城時,見沈書和紀逐鳶有可能會混出頭,就說過好幾次,想讓紀逐鳶給他留意一份輕鬆賺錢的差事。重逢後也是說想要給紀逐鳶做守衛。眼下想法又變了,幾次許達說的話,都顯而易見,他眼睜睜看著當初在高郵一起的紀逐鳶、王巍清、穆華林各自都有了飛黃騰達的路子,便覺十分後悔。


  許達是鹽戶出身,不認識幾個字,沈書這條路他走不了,自覺還有一身力氣,最讓他耿耿於懷的是,當初沈書兄弟二人,也算得到了他父親的照顧。


  人總是如此,曾經與自己處境相差無幾的人一旦登上高處,便會生出嫉恨,覺得旁人隻是運氣好,要是自己也有同樣的機會,一定能做得更好,飛得更高。


  說定許達的事不到兩天,紀逐鳶派人去許家帶許達到軍營裏報到。下雪天,許達滿臉絡腮胡子,睡得昏天暗地,眼白發黃。


  “放心吧許大哥,你爹我會照應著。”沈書親自送許達離開,陪許爹吃完飯,安步當車,把雪踩得噶擦噶擦響。


  下雪天就算白天裏,天色也晦暗不明,天黑得早,不到打落更,就已經黑透了。陸約隨在沈書身後半步,提著燈,沈書不願打傘,到家時冷得直哆嗦,趕緊泡個熱水澡。


  躺在榻上,沈書鑽在紀逐鳶懷裏,手掌穿過紀逐鳶單薄的衣領,攀上他的脖子。


  幔帳中一片溫暖,沈書翻身上去,低頭在他哥耳邊小聲說話。


  白雪瑩瑩,後半夜習習地響,風拍窗欞,凶猛得似要衝進薄薄一層窗戶紙,驚醒在黑夜裏交纏在一起的人們。


  臥房裏的燈照到走廊下,不一會,紀逐鳶拿個盆出到廊下來,喚醒值夜的小廝,讓人燒來熱水。他給沈書擦拭幹淨,用厚厚的被子把沈書裹著,才站在房中,仔細擦拭黏在身上的汗水。


  沈書把被子裹得隻剩下一個頭在外麵,笑嗬嗬地說:“哥,你身上冒白氣。”


  紀逐鳶滿臉和脖子都帶著沒有褪去的紅,他仔細擦了擦自己的耳朵和脖子,水已有點涼了。擦完就把盆子放在牆腳,吹燈進被窩,跟沈書說話。


  沈書困得不行了,嗯嗯幾聲,不自覺睡著了。


  紀逐鳶停下說話,親吻沈書的鼻梁和額發,閉上眼不到片刻,複又親他的耳朵,手指眷戀地摩挲沈書的耳廓。他人生中從未有過這般驚濤駭浪的體會,所發生的一切深深烙進他的魂裏。


  剛開始紀逐鳶還有些不爽,想要自己來,然而沈書隻要放軟音調同他說話,紀逐鳶腦子裏就一片空白,聽不清沈書說什麽,待回過神來,膽大包天的沈書已經身體力行。經過漫長的前期準備和中期磨合,沈書憑借出色的天資和領悟力、忍耐力,以及腳底打滑,終於證明了衛濟修所言非虛。


  那一刻紀逐鳶覺得,長期盤桓在他心裏那種沒有著落的感覺徹底消散,他真切地感覺到,眼前的沈書,徹底將自己交付給他。


  紀逐鳶回憶著沈書的表情,愛惜地親了親他的眼角,這雙眼睛曾為自己落淚。紀逐鳶抱緊熟睡中的沈書。沈書已經不再顫抖,睡夢中仍不斷把臉往紀逐鳶的脖頸上貼,依戀地賴在他的身上。


  第一縷晨光照進臥房,沈書便清醒過來,難得紀逐鳶還沒起,睡得正熟。沈書側臥著端詳紀逐鳶的臉,手伸出被子捏了一下他哥的鼻子,紀逐鳶不由皺眉,沈書及時鬆手,紀逐鳶沒醒。


  一時間沈書玩心大起,用手指撥紀逐鳶的睫毛,每當紀逐鳶像要醒來,沈書便立刻收手裝睡。


  如此幾次,紀逐鳶忍無可忍地抓住沈書的手,仿佛一頭猛獸般睨起危險的眼睛,低頭咬住沈書的耳朵威脅地說話。


  沈書哈哈大笑起來,不要命地不去管紀逐鳶的手,反而更緊地把紀逐鳶抱住,說:“有本事你就來啊,還不是靠我,要不然你才不行。”


  話音未落,紀逐鳶凶狠地吻了上來,“你說誰不行?”


  沈書說不出話地隻顧同他溫存。


  天曉得紀逐鳶怎麽開的竅,也許是昨夜悟道,從此便暢通無阻,每天變著法地同沈書早睡。


  混到臘月廿一,沈書實在不行了,起個大早。不等紀逐鳶反應過來,他已經整整齊齊下床。


  這日冬至,照例是要畫九九消寒圖,勾一樹梅花枝子,描梅花八十一瓣,每日填塗。梅花染透,九九便消。


  廿四祀灶吃豆粥。前線沒有消息傳來,家裏堆滿了雞鴨,豬羊不易得,不吃也罷。鄭四買來了爆竹,沈書有些喜出望外,少說也有五年沒有動過爆竹。沈書寫了春聯,畫了鍾馗圖貼門上。


  年三十日,滿院子二十餘口人聚在一起烤火守歲。夤夜,王巍清悄無聲息地敲開門,被小廝帶到守歲的正屋。門裏燈火通明,門外漆黑一片,小廝三五個圍在一起摸骨牌。


  沈書困得不行,讓紀逐鳶抱著在烤火,紀逐鳶剝出一顆花生便喂到沈書的嘴邊。


  “王大哥?!”聽見響動,沈書回頭一看,頓時跳了起來,奔過來往王巍清身上撲。


  “別,冷得很,讓哥烤烤火。”王巍清坐到火盆旁,伸手烤火,把濕潤的靴子脫下來靠在火盆邊上。


  “喝點酒,暖暖身子。”沈書給王巍清倒酒,示意紀逐鳶把放菜的小桌子挪個方位。


  “營裏怎麽樣?”紀逐鳶問。


  “一切正常。”王巍清顯然有點餓,風卷殘雲地吃了一頓,沈書讓人拿來四個糯米做的饃,王巍清一氣吃光,打了個嗝兒,不大好意思地放下筷子。他環視一圈,眼圈不由得紅了,微微出神。


  所有油燈蠟燭都要點到天亮,沈書讓王巍清講幾個故事聽,王巍清起先說自己不會,敵不過沈書一臉可憐樣,隻得硬著頭皮開始講從前鄉裏的趣事,興頭來了,說話根本停不下來。


  接近天亮,沈書開了個裝著錢的箱子,裏頭是齊齊整整的紅封,發給家裏一眾小廝管事。鄭四帶頭,各自說一番吉祥話,這才散去。小睡一個時辰,便有人來敲門。


  沈書睡得正熟,不得不起來,頭還有點痛。沈書穿戴一新,站在鏡子前看了看,前兩天想著要守歲,睡得多,一夜未睡也沒顯得過於疲憊。紀逐鳶戴了一頂毛帽子,穿的是皮袍,倒像獵戶。


  兄弟倆你摸一下我的帽子,我摸一下你的袍子,紀逐鳶又把沈書按在榻上親了一會,直到有人來催,沈書才帶小廝出門去貼春聯。


  眨眼間年就過完了,到初四的時候,穆玄蒼登門,問沈書考慮得怎麽樣了。


  沈書發蒙地看了他一會。


  “你把我的事忘了?”穆玄蒼當即怒了。


  “沒有,沒有。”沈書叫人去做奶茶,穆玄蒼這才坐下,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


  “你哥呢?”穆玄蒼探頭探腦地四處打量,這是沈書的書房,地方不大,一目了然。桌上散亂地擺著些書信和文書,新添置了兩個梅瓶。


  “不在。”沈書果斷道,“我有事問你,關一下門。”


  書房門關上之後,沈書正色說:“你從太平府回來,追殺你的人,是不是我師父派的?”


  穆玄蒼猶豫片刻,終於緩慢點了一下頭。


  “早晚瞞不過你,你們離開太平府那日,穆華林找我吃酒,在酒裏下毒,險些殺死我。當時我喝得有點醉,腦殼有點飄,不意間說了一句話,才保住性命。”


  沈書目不轉睛地看著穆玄蒼,穆玄蒼的話不能盡信,但可以先聽。


  “兀顏術死後,我在他的遺物中,找到了一封信。你師父聽到這個,當即出手,擊落我手中酒杯。”穆玄蒼臉色煞白,顯得後怕,額頭滲出汗水,“我當真沒有想到,他會在我的酒裏下毒。”


  沈書想到收信的盒子被人翻過,但僅有那一次,後來再也沒有來過。


  “也許他會派人試探你。”穆玄蒼道,“如果有人同你問起我,這個人就很有可疑。”


  沈書臉色一變。


  “已經有人來問了?”穆玄蒼放下蹺起的那條腿,傾身向前。


  冬至以前,林鳳從鶴慶路趕回,曾來找過沈書,問過沈書衛焱隴家中變故。


  “倒沒問起你,隻是說若我要探聽消息,她可以幫我的忙。”


  “無事獻殷勤。”穆玄蒼露出思索的神色。


  “不是沒有代價,要給錢的。”沈書道,“林鳳應該是元廷的人。她私下找過我和我哥,衛家的生意一路做到大都去,同樣,朝廷也派人盯著他的忠心是否可靠。衛濟修曾經很擔心他要奪走家主之位,林鳳會從中作梗。結果當時,她因為要到鶴慶路做一筆買賣,恰恰不在和陽城裏。”沈書想起來一件事,又說,“那次你不是還點過我一下,讓我們不要私下同林鳳多見麵,以免她使詐。”


  “要是她再來見你,與你談了什麽,你都告訴我。”


  沈書嘴上答應,小廝送來奶茶,他陪穆玄蒼用過之後,穆玄蒼才摸出來一個紅紙的封兒。


  “至正交鈔雖不值價了,或許有一日你用得上,這裏是十萬兩,你且先收好。”


  沈書知道穆玄蒼還會有安排,就不推辭了,先收在那裏。


  正月,都元帥府中複課,去歲預留的糧種盡夠春耕用了。鑄造局試製的五支手銃驗收那日,其中一支炸了膛,幸而工匠戴著護具,隻受了點輕傷。


  朱文忠召來蔣寸八,頗有些雛虎發威的意思,平日裏蔣寸八拽得火氣衝天,這次被朱文忠訓了半個時辰,竟一言不發,閉門調整手銃各部位細節。正月底時,正式交出調整過後試製的第一支銃。


  經工匠試發十次,均無問題,朱文忠便叫人將這六支手銃封盒。沈書連夜擬定一封帖,置於盒內,詳述了試製過程,兩種式樣的優缺點,所耗銅石、焦炭、火藥配比幾分雲雲。


  然而,和州城外,與采石磯一江之隔,卻如兩個人世間。蠻子海牙的艨艟巨艦仍封鎖著江麵,無法送出這批手銃。


  城裏傳聞也愈發甚囂塵上,都元帥府隻得下令不得在茶坊、酒肆胡亂言語,凡有人散布流言,皆可朝都元帥府揭發,如若屬實,便可在春耕時多領半袋糧種。


  從年節前到正月底,沈書對紀逐鳶再三要求,三五日才可一次。然而往往是他自己察覺紀逐鳶又要起身去洗冷水澡,便心疼他哥,稀裏糊塗兼半推半就,每天起床都手趴腳軟。


  一大早起來又是嗬欠連天,紀逐鳶給沈書洗臉,換衣服,連筷子也塞在沈書的手裏,沈書這才算醒透了。


  飯沒吃兩口,有人把門拍得震天響。


  接著就有人跑來,小廝在外頭說:“少爺,有個凶巴巴的女的在外頭說要找您。”停頓不到片刻,小廝慌裏慌張叫道,“攔不住,已經進來院子裏了!”


  “哎——”


  臥房門突然被人推開,跌坐在地上的小廝一把抱住也圖娜的腿,還想攔一下她。


  也圖娜低下頭,手指拍了拍頭發上的雨珠,秀眉一軒,大喇喇過來往桌前坐下,從容地使喚外麵的小廝:“添一副碗筷。”


  沈書:“……”


  紀逐鳶當即把饅頭放回盤中,就要動手。


  “哥哥哥,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紀逐鳶一臉煩躁,重新拿起了饅頭,懶得看也圖娜。


  “還是這位小弟弟懂事,你叫什麽來著。”也圖娜眯起漂亮的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垂在白潤的臉上,倏然間,她眼睛睜開,露出迷人的微笑,“沈書?!是叫沈書吧?”說著便伸出一根手指要抬起沈書的下巴。


  紀逐鳶筷子一出。


  也圖娜飛快縮回手,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放下手,斜乜兄弟兩人,幽幽歎氣。


  “我弟拿你們當好兄弟,這就是你們對好兄弟的姐姐的待客之道?”也圖娜一撇嘴,“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想來找你們。”


  沈書與紀逐鳶匆促對視一眼,紀逐鳶暫時收起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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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不能說………………


  閉關的日子裏大家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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