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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半夜裏沈書渴醒過來,渾身熱得要命,眼皮腫得快睜不開,當胸橫著一條手臂,壓得沈書喘不過氣。


  倏然間,沈書眼睛瞪得越來越圓,耳朵裏嗡的一聲響——


  “那你喜歡你哥嗎?”


  他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呢?酒後吐真言,他說出來的,自然是心裏話。


  沈書謹慎地吞了吞口水,呼吸變得緩慢綿長,身上卻散發出更多熱汗,他醒來時便覺得一身潮熱,現在更熱了。汗水順著沈書的額頭,浸潤到鬢發裏,他扭頭看紀逐鳶,屋裏一片昏暗,勉強能看清紀逐鳶的鼻子和嘴唇輪廓,沈書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嘴唇,舌尖掃過自己的齒列。


  那一刻的感覺已然很模糊,唇上卻因為回憶真實湧起微微的麻痹。沈書輕輕抿了一下嘴,嘴唇不知因為呼吸還是舔咬有了濕意。


  沈書小心翼翼越過紀逐鳶,下地踩到木屐。


  “去哪兒?”紀逐鳶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濃濃倦意。


  “喝口水。”沈書想了想,“你渴不渴?”


  紀逐鳶搖了一下頭,把臉埋進枕頭繼續睡。


  茶壺裏裝的是清水,沈書喝了兩口,涼沁沁的液體讓他清醒了一些。他茫然地坐在桌邊向床上看,這時,紀逐鳶翻了一下身。


  “別久坐,快上來。”


  黑暗裏他們互相都看不清對方的眼神。


  沈書輕輕嗯了一聲,卻有一些不自在,不能讓紀逐鳶看出來他記得那個大膽熱情的吻。現在想想沈書仍覺很不可思議,以後不能喝酒了,實在是好酒,便淺酌兩杯。衛濟修搞了那麽多方士在家,他船上的酒,該不是下藥了吧?

  沈書越想越覺得這猜測可能就是真相,否則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親紀逐鳶。讓沈書意外的是,紀逐鳶親上來時,極盡纏綿溫柔之能事,一點也不粗枝大葉。


  細微處讓沈書心裏柔軟成一片,他分明感覺到,紀逐鳶真的很喜歡自己,否則他喝成這樣,要辦什麽事兒辦不成,但若不是自己主動親上去,紀逐鳶恐怕也隻會像現在這樣,安安分分地如常把他抱著睡覺。


  沈書模糊地想起,兩人抱在一起睡時,紀逐鳶常要半夜起身出去,回來時一身冰涼。難不成是出去冷靜一下?

  “明日一早我去一趟都元帥府,你就不用陪我去了,把衛濟修的事告訴朱文忠一聲。”沈書鑽進被窩,紀逐鳶往床裏讓了一塊地方出來,翻身對著他,安靜地聽他說話。


  “什麽時候啟程?”


  “下午晚些,天黑之前,這樣天亮之前能到對岸,趁夜色趕往太平府。我知道有一處地方,徹夜有馬可雇。就不坐馬車了,咱們騎馬。順便看看高榮珪的傷恢複得怎麽樣了,要是騎馬受不了他臉色就會不對。真要是不行就先不讓他回去打仗。”


  “嗯,你頭痛不痛?”


  “不痛。”沈書剛回答,紀逐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


  “也不燙了。”


  “酒勁太大,不過是好酒,喝了頭不痛。”


  一片沉默中,沈書正要睡著的時候,聽見紀逐鳶問話:“你喝醉的時候做了什麽,還記得嗎?”


  沈書心裏猛然一跳,好一會,顫聲道:“撒酒瘋了?”


  “你不記得?”紀逐鳶音調微微上揚著,似乎不怎麽相信。


  “吃醉酒的人,能記得什麽。”停頓片刻,沈書覺得不妥,佯作好奇,“我做什麽了?”


  “你抱著我亂啃,還把我按在榻上,親了我。”


  放屁,我隻親了你一下,你少說也親了我一盞茶的時間,要不然我嘴能這麽麻?估計都腫了。沈書哦了一聲。


  “你哦一聲就完了?”紀逐鳶不悅道。


  “我又不記得,你肯定瞎掰胡扯,別逗我了,困得很。”沈書故意這麽說,心裏升騰起一股熱意,嘴角偷偷彎翹起來,裝作迷迷糊糊地鑽在紀逐鳶的懷裏,蜷起身子睡覺。他滿足地想:隻有抱著他哥才能睡得這麽踏實、這麽暖和。


  “你吃醉的時候,還說了,喜歡我。”紀逐鳶聲音很輕地說,沈書早已睡著,呼吸平穩。


  “晏歸符跟我說,你喜歡我。”紀逐鳶聲音越來越低,“他們都這麽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書睡得不踏實,翻了個身,背對紀逐鳶,他輕輕地睜開了眼睛,感覺紀逐鳶貼著他的背抱了上來,他分明感覺到紀逐鳶的變化,心裏又酸又甜又慌又亂。


  “也許你真的吃醉了,也許你醒來什麽也不記得。”紀逐鳶道,“但我是真的……我很高興。”


  就在這時,沈書突然又翻過身來,兩隻眼睛分明睜開著,眼珠裏泛著微光。


  “你沒睡著?”紀逐鳶局促起來,舌頭突然打結,說不出話來。


  沈書突然把臉貼近紀逐鳶,一下親到了人中上去,沈書微微調整了一下位置,對準紀逐鳶的嘴,又親了一下。


  紀逐鳶呼吸窒住了,頓時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


  “你……”


  沈書眼睛發亮地看著他,聲音微微顫抖,說:“高興了?”


  紀逐鳶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還不高興?”沈書疑惑地問,伸手按住紀逐鳶的脖子,又親了一次,他憑著回憶,重複了一遍紀逐鳶親吻他時的動作。滿腦子還在想:還好在睡覺,不然這麽手腳發軟,站肯定也站不住了。


  唇分,紀逐鳶一隻手扶在沈書腰上,兩人的呼吸都滾燙成一片,他有些不明白。


  “還要做什麽?”沈書聲音裏帶著一絲緊張。


  “什麽?”


  “什麽什麽?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沈書無語了,“你給我寫的信,不是大家夥兒商量著寫的嗎?你不是準備了很多話,要在集慶跟我說嗎?你不是問晏歸符打聽過我是不是喜歡你了嗎?親完了下一步你沒問?”


  “你怎麽知道的?!”紀逐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怒道,“是不是高榮珪說的?”


  “我給你攢了錢,雖然還沒多少,以後也還會攢。你要是不打算娶媳婦,咱倆就……”沈書話趕話地語速越來越快,“一塊過日子,我也不想娶。當然,我不是不讓你娶,要是你看上了誰,你就告訴我,我找人去幫你說媒。”沈書酸溜溜地說,“人家要是也答應……”


  “早就說了我不娶,你當我說話是放屁?”


  聽出紀逐鳶有點生氣,沈書頓時慫了,語氣軟下來:“要是以後改主意……”


  “我們這樣了,還怎麽娶妻?我隻會跟你這麽親近,永遠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紀逐鳶手指輕輕揉搓沈書的嘴唇,極其小心地以唇碰了他一下,“你什麽時候有這種想法了?”


  “什麽想法?”


  “不娶媳婦的想法。”


  “我從來沒想要娶媳婦。”沈書隨口道,“我本來就隻想攢一大筆錢,給你娶個賢惠漂亮的老婆,生一大院子小孩,認我做幹爹,我做他們的發蒙先生。”


  “那你自己呢?”


  沈書茫然了一下,遲緩地說:“我跟著你啊。再說現在日子這麽亂,一時半會也沒法成親,兒女私情,可以往後放一放。那時候沒準我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在你家附近弄一間屋子自己住,每天上你家吃飯去。再說我要是活不到那時候呢……唔。”沈書眉頭一擰,“你怎麽還咬人……”


  紀逐鳶又親了他一下。


  沈書不敢胡說了,方才跳得很快的心髒漸漸平複下來。


  一時之間,兩人有些相顧無言。


  沈書用舌頭舔了一下被咬到的地方,沒出血,隻是警告性地拿牙齒蹭了一下,他哥屬什麽的,屬狗麽?窘迫的心情過去以後,沈書握住了紀逐鳶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他,想再說點什麽。


  “我想等到了集慶,讓你先說。”沈書認真地說,“我想看你站到更高的地方,想讓你所向披靡。”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再也不想回到咱們在元軍過的那種日子,如果隻能拖累你,我寧可不要跟著你。但我想要一直跟著你走,離開濱海,離開高郵,離開滁陽,將來還會離開和陽,離開太平,無論去哪裏,隻要跟著你,我們兩個始終在一起。”


  紀逐鳶剛要開口,感到沈書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要不是你,我早就不知道餓死病死在哪個地方了,淪為他人口中食。生命輕如鴻毛,賤如草芥,在這世上,隻有你視我如自己的眼珠。”沈書額頭蹭了一下紀逐鳶的前額,“但我不是要報答你,想讓你過好日子,給你找個好媳婦,讓你兒孫滿堂,不再孤身一人,是報答你。”


  沈書親了一下紀逐鳶的嘴,耳朵燙得快燒起來了,但他想盡量說得明白,說得讓他腦子不大好使的哥也能聽明白。


  “這樣不是,我永遠不會如此報答一個人。”頓了頓,沈書又說,“除了你,我不會想吃任何人的口水。”


  紀逐鳶:“……”


  沈書樂了,他突然感覺心裏很輕,如釋重負,犯困起來。他的手從紀逐鳶嘴上離開,自然而然地抱住眼前這他早已經抱得習慣了的人。


  “你不用報答我。”紀逐鳶低聲說。


  “嗯,我知道。”紀逐鳶為他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願的,這一點沈書早已深知,然而正因為都是紀逐鳶想這麽做,每當他想起紀逐鳶為他挨打為他犯險,就會覺得難過。


  “那我們就像晏歸符和玿林那樣、那樣處下去?”紀逐鳶試探地問,半晌不聞沈書回答,他聽見沈書發出的鼾聲,這一次真的是睡著了。


  幔帳裏一片黑暗,明明是深秋的夜晚,空氣卻仿佛縈繞著春暖花開的氣息。


  譙樓打五更時,沈書便起來穿衣服,紀逐鳶還在睡,沈書下床也沒驚醒他。還睡挺熟。沈書在榻畔看了一會他哥,開始覺得有點尷尬了。


  果然是飲酒誤事,以後再也不喝了。


  吃早飯時,沈書把周戌五叫來吩咐事,先要他去鄭奇五家裏找管事的用船,回來時到高榮珪那裏通知他今日就要走。


  “他要是不想走,也隨他。”沈書嘴裏咬著蘿卜幹,脆得很,每咬一下,便有脆聲從齒根傳到耳朵裏。高榮珪總問自己要脂膏,那玩意兒定是他同康裏布達用過的,就是不知怎麽個用法,或者問一問高榮珪。沈書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成,要是問高榮珪,定然會被他狠狠嘲笑一番。


  “家裏又要托付給你了。”沈書看一眼周戌五。


  周戌五連忙作揖:“分內之事,少爺這一去要多久?”


  沈書想了一想,答道:“我想在太平府待到夫人能夠動身回來。”


  “夫人要回來?”周戌五道,“正是合家團聚的時候,不如跟在大元帥身邊,她也未必肯回來。”


  “還是得回,元帥把其他將領的家眷都留在和陽,獨獨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帶在身邊,難保有人會生二心。下個月中之前,我一定回來。”沈書很想隨軍辦差,但又不放心後方無人照應,前線或者缺錢缺糧,連個能找人調配的人都沒有。他留在後方是最好的安排,紀逐鳶也不希望他去殺人,這才是要讓他跟著朱文忠的原因。


  離開家之前,沈書回房看了一眼,紀逐鳶還熟睡著,像是放下了心裏的一件事情,睡得打呼嚕。


  上午,太陽照進窗裏,紀逐鳶一臉毛躁地醒來,脫了褲子,扯下床單,橫豎無事,兼日光強盛,就在院子裏打水洗衣,剛把濕衣服曬上繩。


  高榮珪來了,提著他那杆槍,臉不紅氣不喘。


  “大少爺自己洗呐。”起初認穆華林當東家時,高榮珪得稱二位少爺,於是以此揶揄。


  “你自己坐。”紀逐鳶扯平被單,把盆裏的水倒了,歸置好盆子、凳子,過來陪高榮珪一人躺一張藤椅曬太陽。


  “有個事問你。”紀逐鳶虛著眼睛說,日光白亮地閃在他的視野裏,但不令眼睛難受。


  “說。”高榮珪閉著眼,“沒看見沈書,出去了?”


  “找朱文忠辭別。”


  高榮珪嗯了聲表示知道了,問:“要請教哥哥什麽?說吧。”


  “你跟康裏布達,怎麽弄的?”


  高榮珪懶洋洋地閉著眼,慢吞吞地說:“什麽怎麽弄,爺這麽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誰見了不傾心於我,自然是他主動要跟我。”


  “不是,我是說……”紀逐鳶側過頭去。


  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碰了一碰,紀逐鳶對著高榮珪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高榮珪睡意猶濃的眼睛倏然瞪圓了,懷疑地望著紀逐鳶。


  “你倆還沒成呐?”高榮珪掃了一眼紀逐鳶的腰,奇怪道,“那天你不是?”


  “我說了沒有。”紀逐鳶不耐煩道,“你該不會說說大話吹牛皮,根本沒有同康裏布達……”


  “放屁!”高榮珪怒了,對著紀逐鳶一番耳提麵命,得意洋洋地屈膝抱在臂中,咂嘴道,“包他滿意,不然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什麽事要踢高兄的腦袋?”沈書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他臉上有點紅,出了些汗,顯然是急匆匆趕回來,過來端起紀逐鳶麵前的茶喝了一口,“在說什麽?”


  高榮珪神色古怪,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沈書:“???”


  紀逐鳶:“高兄說他的傷一點事也沒有了,可以日行千裏,要是不能一口氣騎馬趕到興國翼元帥府去,他就把腦袋割下來。”


  “那倒不必。”沈書看高榮珪吃癟的樣子,知道他們方才定不是在說這個,既然自己一來就不說了,多半是跟他有關。跟他有關,而不能讓他知道的事情。沈書念頭一動,臉上便越來越紅,起身說進去換衣服。


  到了屋裏,沈書立刻用冷水敷了兩把臉,從窗戶望出去,紀逐鳶猶在和高榮珪咬耳朵。


  沈書一哂,搖了搖頭,寬去文士袍,換了一身靛藍色武袍,將牆上的牛角弓取下來,打算帶著。出來去庫裏取出兩口寶劍,給紀逐鳶和高榮珪各自帶上,再就是五十兩的銀錠一枚,碎銀子幾塊。周戌五早已備下三人的口糧,送到船上,沈書給衛濟修留下一封信,讓周戌五找人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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