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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馬秀英來到屏風後,沈書對她做了個手勢,沒有靠近犯人所在的床榻,而是進入屏風的另一側,再往裏走,便有另一間小室。


  沈書聲音放得極低,叫香紅拿來從仆婦處借來的皂衣。


  香紅將較小的一個包袱放在桌上,打開包袱布,內裏是一件相當寬大的皂褙。


  沈書對馬氏解釋道:“夫人,請您先穿上這個,今日我來時,特意讓林浩將馬車停在這院中。現車已趕到西側門外等待,待會會有探哨回來,要是馬房那麵有其他院子派的人盯著,您就立刻隨我從西側門出,坐林浩的車。”


  “今夜就走?”有人被抓之後,馬秀英雖繼續去睡,卻一直沒睡著。直至香紅回來,她隱隱猜到,今夜恐有大事。


  “嗯,今夜走,但不是立刻就走。”沈書朝香紅說,“給夫人換衣服,我到屏風外去。”


  “夫人,這邊。”香紅的聲音輕柔地說。


  沈書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帶著一股自信穩健,他說:“兩日前文忠兄說從和陽到太平府路途雖不遠,怕途中會有風險,晚輩認為文忠兄的考慮極對,便叫他將夫人院裏的下人撤換過一次。假定,前幾次在夫人湯藥和飲食中動手之人就在府內,必定會密切監視夫人的院子,撤換下人便是給此人一個警告。確實,兩日之內都風平浪靜,白天,晚輩到衙署交了印章,刻意與相熟之人對談許久,交代將要離開,而夫人那頭,早已對小張夫人言明要到太平府去。今夜是最後一次可以下手的機會,夫人即將臨盆,隻要平安離開和陽,對方就將無處下手。”


  馬秀英已穿好了衣服,從屏風後緩步而出,她臉色不大好看,仍有疑問:“今夜抓著的人身上隻帶了……那等邪物,若是同前幾次一般,不能成功,豈非白費。”


  沈書眼底一亮,一時間對馬氏充滿了讚歎,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馬氏入內。


  兩人來到小室中,香紅又點了一盞燈。


  沈書快速而低聲地說:“晚輩有一個猜測。”


  “你說。”馬秀英吃力地喘息,一手托著隆起的腹部,坐到凳子上。


  “夫人心裏要有準備,莫要恐慌。”


  馬秀英臉色凝重地點頭:“你直言便是。”


  “此人從頭到尾便不是想要夫人生不下孩子來,她是要殺你。”


  “夫人。”香紅驚慌地叫了一聲,隻因馬氏臉色實在不好。


  馬秀英重重喘出一口氣來,神色顯得有些難受,良久,她緩過神,抬頭看沈書,問他:“怎麽殺?”


  “隻要夫人離開都元帥府,再有什麽意外,府裏管事的人,便可將罪責推得一幹二淨。”沈書道,“要是我沒料錯,下藥隻是引子,並非今夜下藥才是引子,而是從頭到尾,讓夫人覺得有人要對孩子不利,但每一次都沒能得手。如此逼得夫人心生恐懼,為防萬一,隻有去太平府避難。殺機,就埋伏在從和陽到太平的路上,而太平府附近官軍出沒不定,從都元帥府到碼頭這一段路,最有可能設下伏擊。”


  馬秀英沉默不言。


  沈書眼角餘光瞥到香紅焦急的神色,便請她有何疑問,直說無妨。


  “公子所說,皆是猜測,或許並非如此。而且從和陽到太平,先要坐船,還要坐車,夫人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住。”香紅緊張得直抿嘴,又說,“設若真是這樣,那夫人隻要不離開都元帥府,則主使不敢下手,或者,咱們就不走了。”


  “確實如此。”


  聞得沈書此言,馬秀英意外地抬頭看他。


  沈書繼續道:“離開都元帥府,到碼頭這段路上也許有伏兵,但我也有計破她的局。碼頭那麵我早已安排了人手,本是為了保證夫人明日能平安登船,順帶今夜有人值守,輪流檢視渡江要用的船隻。所以隻要安全抵達碼頭,便可母子雙全。若是留在都元帥府裏生產,那人還會不會害夫人性命,晚輩無法推知。但夫人的孩子,麵臨的風險極大。那時恐怕就要任人宰割了。”


  “沈書,香紅說得沒錯,這一切隻是你的猜測,也許並沒有人要害我的性……”馬氏話未完。


  “舅母,郭將軍手下王統領求見。”朱文忠在屏風外說話。


  馬秀英定定看了一眼沈書,目光一瞬也不曾從沈書的臉上移開,答道:“準他進來。”


  “夫人。”王巍清單膝跪地行禮,朱文忠也跟在他身後入內。


  “統領請起,是沈書叫你來的?不知何事?”馬秀英注視著王巍清問。


  王巍清已起身,他一身鐵鎧,身形不似平日便服消瘦,頭戴盔甲,遮得雙目深邃。


  “府中馬房東南兩排廊廡中俱有人盯梢,跨門前後無人。我的人盯了一會,對方尚未撤走,並未驚動他們。”


  “夫人,請速決斷。”沈書將袍襟一掀,朝馬氏下跪。


  王巍清:“???”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上位,將袍襟也一掀,跪了下去。


  沈書:“……統領你跪什麽跪。”


  “我不用跪?”王巍清莫名其妙地起身,滿腹狐疑,這時卻不便問。


  “你快起來。”馬氏抓住沈書的手臂,令他起身,少頃,她咬了咬牙,眼光裏含著一種決然,“那這就走,如何安排?”


  “夫人從西側門外登上我家的馬車,林浩會帶夫人去我家,稍事休息,接一個小廝一名管事,再去姚大夫家接人。管事會帶上銀兩和兵器上車,他手上有調遣鄭家船隻的對牌。”沈書一頓,接著說,“王大哥給林浩帶個話,讓鄭四通知穆玄蒼,我們就在從元帥府到碼頭的那條路上被人堵住了,叫他想個法子接援我們。”


  “那你呢?”香紅忙問。


  沈書微微一笑:“不是有人盯著馬房嗎?怎麽能讓他們失望。叫人光明正大去套車,另外,找一名身量與夫人差不多高的婢女,把枕頭墊在肚子上,充作孕婦。平日裏車馬是從西南角馬房外最近的那扇門出入。讓婢女穿上鬥篷,我與文忠兄親自送人上車。”


  “我同你一路?”朱文忠說,“那舅母那邊怎麽辦?”


  “這就是請王大哥來的第二個原因了。王大哥帶上你那兩名兄弟,護送舅母到我家,待會趕車的時候,你同林浩坐前麵。”沈書吩咐道。


  王巍清卻不同意:“我可以同你一道,文忠少爺護送夫人,那一路應當不會碰上突襲。”


  “萬一有人見過你,我的車前方坐著我交好的兄弟才不會惹人懷疑。”沈書又道,“我估計根本不會有人盯西側門,隻是做最壞的打算,若有人盯著,見到我家的車夫和我的好兄弟,自然不會想到車裏坐的不是我。另一方麵大張旗鼓從馬房套車,自西南角上那個門離開。夫人,我恐怕要問你要一個人了。”沈書看了一眼香紅。


  香紅立刻後退半步,朝馬氏請命。


  “這一路會很危險。”馬秀英皺眉道。


  “奴婢願將身家性命交給兩位少爺,報答夫人多年看顧。”


  “沈書。”馬秀英突然喚了一聲。


  “夫人。”沈書拱手做禮。


  馬氏輕握住沈書交疊在一起的雙手,看住他的雙眼,沉吟道:“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沈書笑道:“天亮之前,碼頭會合。”


  布置完一切,王巍清引馬氏從房間西角小門出去。


  “香紅姑娘,有無鬥篷?”沈書立刻收斂心神,吩咐香紅取來四件鬥篷,讓朱文忠喚來婢女,由香紅挑選出與馬氏身量相當的一名婢女,扮作孕婦。


  “都穿上鬥篷。”沈書與朱文忠除了鬥篷,裏麵又穿了件棉甲。


  “說不說!究竟何人指使你給夫人藥裏下藥!”李垚倏然一聲怒吼。


  沈書側頭看了一眼,對餘人說:“別管他。這位……”


  “她叫林霜,霜雪的霜。”香紅低聲說。


  “林霜姑娘,上了車之後你就千萬別出去,車上會安置盾牌,若是有人放箭,你便跟香紅兩個,一起藏身到坐凳下方,馬車足夠寬敞,能藏得下你們倆。”


  “大著肚子,恐怕不行。”林霜怯聲說。


  “上了車就把你捆的假肚子拿掉,這都不懂?”朱文忠道。


  沈書:“我和文忠少爺,會點騎射,另外還會帶兩名好手,應該能護得你二人周全。”


  “咱倆坐馬車?”朱文忠有些摩拳擦掌,嘴裏嘖嘖做聲,“練了這麽久,總算有活靶子送上門。”


  “是我們要做活靶子,你身無一官半職,沒有能坐實的理由,無法調動軍隊。”沈書道,“我不知道埋伏在路上的人什麽水平。”正常的話,假設小張夫人就是幕後主使,前任元帥夫人,她能找來的無非是郭家軍裏的好手,隻要不是江湖人,就好說。


  但有林鳳的例子在前,沈書也不敢大意,因此安排穆玄蒼接援,隻要扛到穆玄蒼露麵,便無事了。


  弓箭取來之後,他和朱文忠各自佩上,頓時英姿颯爽,讓人眼前一亮。


  香紅眼底閃爍微光,目光片刻不離開沈書的身上,讓林霜不安地握住了她的手,這才轉過去低聲安慰。


  沈書披上鬥篷,紮緊袖口,身上掛了三簍箭,腰間一把刀,靴子裏還藏了一把短刀。


  兩個姑娘在旁看得互相握緊了對方的手。


  沈書:“不要怕。”


  “多帶點兵器,都是保護你們,別害怕。”朱文忠說話同時,錚然一聲,歸劍入鞘。


  林霜瘦削的肩膀一顫。


  沈書:“……”讓朱文忠憐香惜玉,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沈書吩咐香紅,先扶林霜進入車內,登車時將鬥篷兜帽揭開,往四周看看,再戴好帽子入內。


  “這裏兩把匕首,你們拿著,不一定用得上,拿著防身。”沈書把鬥篷帽子拉上,隻露出溫潤的眉眼。


  朱文忠也學他樣子拉起來,兩人互相一打量,都笑了起來。


  朱文忠:“要抓活口回來審問嗎?”


  “能抓就抓。”沈書摸了摸弓,他已許久不曾殺人了。


  朱文忠一直把沈書看著。


  沈書臉上現出疑問。


  朱文忠笑著用手抓了一下沈書的肩膀,唇角勾起笑容:“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並肩作戰,我早已經等不及了。”


  沈書回以真誠的笑容:“這隻是開始,我會跟隨你走過許多地方,看著你真正成為獨當一麵的大元帥。”


  桌上燈花爆了一下,打斷室內的沉默。


  李垚猶在審問榻上的犯人。朱文忠當走出正門,叫來兩名手下,差人去馬房套車,引到西南角門外。


  ·

  丫鬟快步入內,此時小張夫人因為腳涼,正讓人燒了熱水,燙著腳。


  “門上來人傳話,朱文忠帶馬氏和馬氏的貼身婢女,另外帶了兩名隨從,套車出府了。”


  小張夫人閉著眼,支在額角的手輕輕向外揚了一下,丫鬟退出房去。


  近身服侍的婢女從水中撈出小張夫人的腳,置於自己懷中,用幹布擦淨之後,替她穿上了鞋。


  “夫人可要安置了?”


  房中的燭光霎時猛烈晃動了一下。


  那道陰影快如閃電地掠過小張夫人的眼瞼,她凝眸去看,隻見到一隻肥大的蛾子半邊翅膀浸在燈油裏,另一隻翅膀越是掙紮,反倒被火舌吞得更深。一股焦香氣味彌漫在不曾開窗的屋內。


  婢女拿撥子挑去蛾子,再入內時,小張夫人已經躺在了榻上,她走過去將床帳放下,吹燈,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


  帳中,小張夫人一直沒有闔眼。


  那場景隨前線張天祐不利的消息一次次傳來,便無數次浮現在他的心頭。就在郭子興入土後不久,她實在煎熬不過夫君怎麽就能被人輕飄飄地氣死,已不知是第幾次將大夫叫到跟前詢問。


  大夫被她問得不耐煩起來,終於不禁發怒,斥道:“我早說過,病人受不得吵嚷,更不能讓他動氣。府裏什麽樣子,夫人莫非不知道?這話我同夫人您講過,左副元帥那位年輕的夫人更是將我叫到跟前仔細問過。若夫人記不得我同你說過什麽,便把那位年輕夫人也叫來,自然知道我沒有說謊!”


  大夫的怒聲在小張夫人耳畔盤桓,時遠時近。她的呼吸倏然一緊促,翻過身去,睡了沒多一會,重新翻了回來,麵朝帳子,死死地睜著眼睛。


  屋外的雨不知何時停的,此刻她雙耳裏充斥著的,隻有令人懷疑起是否這夜裏真沒有一息聲音的寂靜。


  ·

  叮叮當當的一陣金屬響聲,牆上飛下的一支短箭擦過馬車一角的銅鈴,穿過馬車簾布,射進了馬車。


  “夫人!”車裏婢女一聲慘叫,陋巷裏不斷高高低低地響起年輕女子驚慌失措的說話聲,“夫人你怎麽樣?停車!少爺,夫人中箭了,快派人去請大夫。”


  隨在馬車旁的兩匹大馬被勒停,朱文忠下馬,推開車門。


  車中亮起一盞燈籠,照出一雙婦人的腿,掩蓋在裙裾下,略略分開,身上蓋有淩亂的鬥篷,顯然是方才扯來胡亂蓋上的。


  黑暗之中,一隻眼微微眯起,黑布緊貼著那人的臉皮凹了下去。


  “慢——”有人輕聲說,卻是個女的。


  女人雙手持鐵鉤,手腳並用,很快挪了上來,居高臨下地俯瞰陋巷,她睨起了一隻眼,放下鐵鉤,從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她虛起眼睛,瞄準朱文忠的後背,屏住了氣。


  揮手間寒光擲出,插向朱文忠背部左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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