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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馬秀英舀了一勺牛乳羹吃,眉頭仍緊緊擰著,不怎麽舒服的樣子。


  “夫人。”香紅輕聲說。


  馬秀英搖了搖手,示意沒事,拿水漱了口,把牛乳羹推開在一邊,深深喘了一口氣,她的身體顯然是不舒服,神采卻還好,黑白分明的杏眼掉轉過來看貼身的婢女,聲音不大,略帶沙啞地說:“我看保兒信任沈書,將來必要帶走做他身邊的郎中官,今年十六,明年十七,時機成熟的時候,左副元帥必會將保兒派到遠地去,天下未定之前,沈書自然也要隨軍的。那時你上哪裏去伺候他?”


  “起義軍也多有攜妻挈子跟隨軍隊的……”香紅猶豫著說。


  馬秀英微微一笑,道:“到左副元帥這裏,可不就改了規矩了?”


  “依元帥對文忠少爺的疼愛,不要說十七,恐怕二十了也不放心叫他獨自出征呢,總還有兩三年的光景。”香紅想到一件事,羞答答地側身垂著頭,對著唯一能為自己做主的馬氏,也顧不得難以啟齒,手指將身上嫩綠的衣擺搓揉得皺巴巴一片。


  “隻要我待他好些,多疼他些,那時也許便有了孩子,他就是去遠些,我也能像夫人如今這般,穩如泰山地在家坐鎮。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我定能將他的家事打點得清楚明白,再為他兄長也說一門好親事,到時候咱們兩家人前後院住在一起,就算男人們都去打仗,總也有妯娌作伴。”


  馬秀英聽了搖頭道:“沈書的年紀尚小,別說生孩子,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也不大知道體貼疼人,你這麽好樣貌,做事手腳利落,跟在我身邊見識也不落人後,怎麽非認定那孩子?”


  “我不敢有半句話隱瞞夫人,那日在臨江樓,見他勇往直前,連郭公的威權也毫不畏懼,我心中的就……”


  馬秀英一愣,無奈笑道:“我以為你是看中他的相貌,既然你連這也說了,我也說一句實話。要是晚飯的時候,沈書多看你一眼,便算郎有情妾有意,這會我就已經放你跟他去了,先給他做個房裏人,往後由我做主,無論你做妻做妾,他總不敢慢待你。”


  香紅聽得臉上先是一喜,接著臉色便沉了下去。


  “他一眼也不曾看你,神色間還顯得避猶不及,香紅,你這麽好的人才,未必非他不可?牛不喝水強按頭,這樣得來的姻緣必定美中不足。”見香紅隻是沉默不應聲,馬秀英心想,她的念頭還沒有斷幹淨,於是又用權宜之計,說,“等兩年之後,若是他未娶,你也還未瞧上旁人,我再為你做主,如何?”


  “那自然是好。”香紅喜上眉梢,旋即又有些擔憂,“要是兩年後,以我的身份高攀不上他……”


  “有什麽攀不上?他便是做官,隻要是做咱們這邊的官,憑他再大的官,我也有法子讓你配得上他。”馬秀英說完,端起牛乳羹要吃。


  香紅忙殷勤地端過去,用手碰了碰碗,還是溫熱的,這才一勺一勺喂到馬秀英的嘴裏。


  ·

  天剛亮時,沈書頭昏腦漲地醒來,一身素白單衣坐在榻畔,猛地一拍腦門,想起來個事。穆玄蒼昨天帶來康裏布達的信,把康裏布達送出門後,他卻把信忘了。


  沈書三兩下收拾齊整,早飯草草吃過,便到書房看康裏布達的回信。看著看著,沈書不禁皺起眉頭,把信紙放在桌上,視線仍黏在信箋上。


  康裏布達的來信裏,既沒有回答沈書問他的在大都盤桓日久,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處理,他隻是說:“尚需在大都停留一段時日,不必掛心”。


  沈書的去信沒有交代怎麽知道康裏布達在大都,派去送信的又是什麽人,因為信中不便談及機密,以防走漏消息,隻是一味關切,動之以情,希望康裏布達盡快回和陽。最後沈書試探地交代了一句,讓康裏布達回來時,把他師父的舊物帶回來。


  這一件康裏布達出人意料地沒有回避,答道:“有朋友借你師父的鎮尺一觀,友人在大都,是以送來。回南方時便帶回,完璧歸趙。”


  這麽一看,非得等到康裏布達回來之後麵談,才能弄明白他去大都做什麽。最讓沈書疑惑的是,喪父之痛,康裏布達信裏隻字未提。在沈書看,這十分不尋常,康裏布達同沈書講過家事,他對他的父親,是既渴望得到父親的關注,又是最不受寵的孩子,被父親遺棄在盧特沙漠裏。當時康裏布達還說過,想問問自己的母親為什麽拋下他。


  現在既然康裏布達的父親死了,他怎麽也會回去看看,把母親接走,不至於隻字不提。


  而且康裏布達說過一陣他會南下,沈書細細咀嚼了康裏布達言辭間的意味,難以肯定康裏布達是要來和陽,還是隻是南下。這個“南”是指什麽地方?或者,是自己想太多了?

  沈書搖了搖頭,把信收起來,因為康裏布達沒有提及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沈書也沒有燒掉這封信。


  當日放課之後,送給那四家人的手帖,都收到了回帖。


  “這一封是昨天就回過來的。”朱文忠拈出一張來。


  沈書掃了一眼落款,心裏就有數了。


  “這個蘇家老二,和老大翻臉,出來自立門戶,是鐵了心要搭紅巾的路子,正巴不得你找他。看來鄭奇五的消息還是準確的。”沈書翻了一翻,裏頭隻有衛焱隴推辭,說當日不空,改日另約。


  朱文忠道:“果然家大業大,口氣也不小。”


  “正好不急,昨日我已經托人去打探,這頭一頓飯,不很重要,隻是看看人有沒有誠意,能不能做得成往後還得再看。第一批起運的貨也不能太多,拿過來要看成色和運輸所費時日,先試他們一試。”沈書慢條斯理地說,把回帖疊整齊,讓朱文忠自己收好,像是剛想起來,跟朱文忠問起太平方麵有沒有新的戰況。


  沈書的話才一出口,朱文忠眼神便有些閃爍不定。


  “開打了?”太平圍困已解,沈書問的開打乃是攻打集慶。


  朱文忠緩慢搖頭。


  “還沒有動靜?”


  “嗯,這幾日都沒有新的消息,不知道在做什麽,隻是可以肯定還沒有大範圍進攻。”


  戰場瞬息萬變,太平隻是集慶的踏板,休整數日已經算久了,倒不知道朱元璋是什麽布置。沈書隻好說:“消息不靈便也有,要是前線有事吩咐,一定會派來可靠的人傳信。我們隻需做好手上的事,不日就會有好消息。”


  “但願如此。”朱文忠與沈書說了幾句閑話,兩人便讓李垚到城裏的酒肆去看看,要個方便談話的地方。


  兩日間定下於一家招牌為“聞鶴軒”的酒肆分別在七月初三、初四午間款待蘇大、刁鶴年二人。蘇二的回帖寫明了,不讓元帥府破費,由他做東,在他自己家中設宴,日子未定,回帖中說“聽憑吩咐”。


  於是朱文忠使喚人去回話,初五在蘇二的家裏與他詳談。


  ·

  太平興國翼元帥府,七月初四晚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帶著二十餘名親兵,在大門外的石階下等待。


  隻見他一身鎧甲青中泛出冷灰色,隨他逡巡來去的腳步,身上甲片光可鑒人。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這一夜沒有月光,連星子也隱藏在雲層背後。陳埜先心中略感到煩躁,身後親兵驅趕的一頭烏牛突然發出悠長的一聲——


  “哞——”


  陳埜先眉頭緊緊一皺,眼神隱隱流露殺意,拇指將寶劍抵出劍鞘。


  這一聲“哞”,落在他的耳朵裏,像極了不祥的一個“歿”字。陳埜先眼皮一跳,長籲出一口氣,正猶豫不定時,黑漆大門轟然發出沉重的響聲。


  “陳兄!”飽含熱情的一聲呼喚下,朱元璋一身便衣,身上隻穿了武袍,趿著木屐,從元帥府裏步出,上來便不知所措地打量陳埜先,接著視線掠過陳埜先,看到他身後由親兵趕來的一頭黑牛一匹白馬。


  朱元璋握著陳埜先的手緊了緊,語氣難言激動,側身讓過。


  “進去再談。”話音剛落,朱元璋對身邊親兵小聲吩咐,讓人立刻去做席麵,備下一壺暖酒,大有與陳埜先徹夜長談的意思。


  天快亮時,穆華林與人換值,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房間,點燈,於桌上鋪開一張紙,他房裏沒有筆墨,炭筆是隨身帶的。


  這時外麵有人敲門,穆華林將桌上的紙收在懷裏,平靜地問:“誰?”


  “師父。”


  穆華林起身去開門,四下無人,隻見紀逐鳶一身兵服,眉宇英俊,麵容帶著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朝氣。


  紀逐鳶朝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問話:“師父還沒睡?昨晚值夜了?”


  穆華林嗯了一聲,坐下來,給紀逐鳶倒茶,問他什麽事。


  紀逐鳶顯得有些猶豫,穆華林並不催問,他喝了一口茶,照同兄弟們商量的,問穆華林打聽到底什麽時候出兵集慶。


  “底下軍營裏都有些閑不住了,誰也沒有得到準信,每日裏就是操練……”


  “都想回和陽抱媳婦了。”穆華林斜乜紀逐鳶,唇畔帶著一抹頗有深意的笑。


  紀逐鳶莫名臉上一紅,訕訕道:“我們幾個都是光棍……沒得媳婦好抱。但手底下帶的兵,總有在和陽城裏有家有口的,來找師父要個準話,好讓大家安心。”


  穆華林胡子又長了出來,最近沒有時間刮,顯得有些非我族類。


  紀逐鳶自覺地出去為穆華林打來熱水,親自給穆華林刮了個麵,熱毛巾擦幹穆華林下巴和脖頸裏的水漬,穆華林伸手將毛巾一按,示意自己來。


  穆華林放下蹺起的一條腿,雙膝略分開,緩慢地按著毛巾擦臉,朝紀逐鳶低聲說:“昨夜,被放回去的陳埜先帶著親兵回來,還帶來了烏牛白馬,宣布歸附紅巾軍。”


  紀逐鳶聞言,沒有即刻說話,他隻見過一麵陳埜先,單從麵相便覺是一個極具野心之人。


  “左副元帥開中門盛情迎接他,不過,最後沒有宰殺牲畜。”穆華林頓了頓,說,“兩人割破手臂,以血盟誓,設香案供奉天地,結為兄弟。”


  紀逐鳶深吸了一口氣。


  “想不到此賊去而複返,他的部眾呢?”


  “已寫信招降,不日就到。昨日元帥放他走後,派人尾隨,他帶著親兵並未離開太平府,隻不過在城內盤桓一日。”


  紀逐鳶想了想,察覺不妙,蹙起眉頭:“既已結拜,就不能再殺他了。”


  “不僅不能殺他,連他的部隊也都算已經投降,至少在太平附近,無法與他正麵開戰。”穆華林斟酌片刻,還是決定直言,以免紀逐鳶的腦子,回去連覺也睡不踏實。


  “進入太平府後,左副元帥聽取良言,要籠絡良才,就要做出知人善任,對待降將寬厚的姿態。”穆華林見紀逐鳶神色間仍有疑惑,索性說透了給他聽,“如果殺降,誰還來降?對手投降,既不費兵卒,也可以為己所用。”


  “傻子才正麵剛。”紀逐鳶說。


  穆華林笑了起來:“嗯,元帥深謀遠慮,必不會與陳埜先翻臉,反而,麵上更要和和氣氣。”


  “這個陳埜先,是誠心誠意來投?”紀逐鳶仍然心存疑惑。


  穆華林收斂笑意,淡道:“連你也有這個疑問,你覺得以元帥的行事,會如何想?”


  紀逐鳶又打聽了一下陳埜先的發家史,得知此人原就是淮西大戶出身,富有良田千頃。四處兵亂鬧開,他家中屢次遭到賊寇,先強令家中佃戶參與練兵,之後又拿出錢財,招兵買馬。


  佃戶侍奉家主,如承命於官府,全家上下穿衣吃飯都有賴於那點薄田上的產出,為一口吃的,隻有拚命。短短兩年間,陳埜先便發展起一支手握數萬人的大軍,如今聽聞鎮壓紅巾有功者,朝廷必授以官銜俸祿,賞賜萬千,便有改頭換麵的打算。


  連聲雞叫過後,天色蒙蒙發青,紀逐鳶辭了穆華林,悄悄從元帥府側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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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和人討論後麵馬氏生孩子的情節,然後……


  由於太好笑了,打算完結以後寫一個哥哥的生子番外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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