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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沈書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跑出去,靠在藏身之處歇了一會,他不住喘息,連自己的心跳聲也清晰可聞,心中掠過無數念頭。


  這個搏鬥級別顯然不是自己能攪混水的,那是真正的高手,除非人多,備許多弩|箭,直接射殺。弓|弩家裏有,紀逐鳶的房間裏有一把,其他都在庫房裏,一共四把。自己臥房床底下有袖箭,牆上掛了一把劍。可先得跑出這間正堂。


  更不知道家裏的仆役們怎麽樣了,沒有任何慘叫聲,也許是江湖上下九流使的迷魂香把人迷倒了。沈書自己沒見過,但聽他爹說得不少,也不知道真假。就自己一個人,不太可能幫得上穆玄蒼。


  沈書一時又想到:讓穆玄蒼告知自己他的落腳點,偏偏穆玄蒼次次來無蹤去無影,這下好了,要給他找個幫手也不可能了。


  就在沈書推開窗戶,半條腿伸出窗外,打算先跑回房中取袖箭來,聽見穆玄蒼的聲音,充滿戲謔:“沈公子,做什麽呢?”


  沈書已經騎在窗台上,冰冷濕潤的木質框架硌得沈書不大舒服,他雙手按在窗欞上飄雨積成的水裏,極其驚訝地打望了一眼。


  隻見穆玄蒼手裏還抓著那條繩索,下方墜著一塊鏢,穆玄蒼將繩子挽到臂上,扯袖管蓋住繩鏢。


  沈書從窗台上下來,走到院子裏,左右一看,沒看到人,倒是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折損不少。


  “人呢?”沈書想起他爹還說江湖中人有一種藥,可以憑空把人化成血水兒,沈書使勁吸溜鼻子,空氣裏倒也沒有怪味。


  穆玄蒼一臂伸過來,把沈書勾到懷裏,挨到他的耳朵上說:“借沈公子的車駕一用,那兩個人我要帶回去。”頓了頓,穆玄蒼慢條斯理地說,“好好問一問,是誰懸賞我的腦袋,出價這麽低。”


  沈書身子一矮,直接從穆玄蒼的臂彎裏滑了出去。


  “弄髒你地方,明日我派人來替你收拾。”穆玄蒼呼吸漸漸平複下來。


  “就兩個人?”


  “嗯,兩個,能跟我打這麽久,也還不錯。”


  夠狂妄自大,穆玄蒼像個大麻煩,必須讓他盡量少來。於是沈書說:“以後沒有康裏布達的消息,你就不要過來了。既然有暗號,下次換個臉生的來。”


  穆玄蒼:“嫌我給你惹麻煩了?”


  那不是明擺著嗎?上一次殺身之禍是因為穆華林,險些搭上自己和紀逐鳶兩條性命,還連累了老劉老孫。沈書也發現,這些所謂的遊俠,果真以武犯禁。而且他們長期遊走在律令以外,幹見不得光的買賣,一旦沾上,很可能自己也要被拉下水。


  而這本不必要。


  沈書陷入極度的矛盾中,夜已深,沈書不想再跟穆玄蒼多說什麽,擺手朝外院走去。


  穆玄蒼跟在沈書身後,走到小竹林時,他的聲音有如幽靈一般響起:“你認了穆華林做師父,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這在你拜師的時候就應該明白。”


  沈書腳步一停,轉過身來,緊盯住穆玄蒼,蹙眉道:“明白什麽?”


  穆玄蒼顯得有些意外,沉默中似乎在盤算什麽。


  不能給穆玄蒼盤算完的機會,索性沈書直言不諱:“暗門像你說的那般神通廣大,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什麽來頭?”


  “你是穆華林親傳的弟子,將來要接他的衣缽,號令……”


  沈書搖頭,似笑非笑,用平靜的口氣說:“你們都讓我師父給耍了。”


  穆玄蒼收起笑意。


  “去年脫脫丞相在高郵城外被庚申君一道聖旨解職問罪,師父兩次救我性命,我付出了一次代價,讓他跟著我,好混進高郵城。進城之後,他做什麽都與我不相幹。在高郵城他又救了我一次,現在,他讓你們送大都的消息給我,隻是因為他人不在和陽,我隻是一個信差。如果你以為拿住我,就拿住了我師父,那是你高估了我們的師徒關係。”沈書道,“穆華林在大都的事情,我一無所知,也從來不想知道,我們是說好,等他回大都的時候,我們的師徒關係就作罷。穆兄,今夜我什麽也沒聽見,我不知道兀顏術是誰,也不想知道,不清楚暗門是什麽,也並不想清楚。世上有萬千道路,走山路、平川、水路都可以,我不問你的事,你也不要來問我的事,更不要拉我下水。我幫不上你的忙。”


  不片刻,穆玄蒼道:“你師父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他既然收你為徒,就有他的安排。”


  沈書無奈道:“不是他要收我為徒,他本來也不想收我為徒,隻是我想跟他學幾手武術,纏得他隻能收我為徒。而且他這個人,有勇有謀,又有大俠之風,跟著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加上他救了我三次,我總要還幹淨,不然你還能站在我的門庭裏廢話?他遲早要回大都去,等他回大都,我們就沒關係了,聽懂了?”


  沈書的話都說了,穆玄蒼不相信,他也沒有辦法。走過洞門之後,沈書聽見穆玄蒼在他身後說:“你不了解他,他做每一件事,都會想得一清二楚,你知道他殺過多少人?無用的人,在他眼裏都是死人。算我今天來得不巧,給你惹了不少麻煩,下一次我會找個妥當的時間和妥當的地方,再同你詳談。”


  沈書走到門房前,還沒進去,就看到門縫下燃盡的香,已經熄滅不知多久了。


  “讓他們好好睡一覺,少爺明天一早怕沒人伺候了。”


  才險些讓人殺了,穆玄蒼還說得出這種打趣的話,沈書隻覺得這人也真有意思,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看哥哥長得俊?”穆玄蒼吊兒郎當地說。


  沈書:“……你們道上混的人總這樣?”


  “哪樣?”


  沈書搖頭,不跟穆玄蒼扯下去,他手上打不過,嘴架也打不過,一個人要老是輸,就沒什麽樂子了。


  “你自己趕車,用完讓你的人給我送回來,明天記得找人把我院子裏、正堂上砸碎的那些東西,添新的來。”沈書打了個哈欠,顯得沒精打采十分疲憊。


  穆玄蒼道:“你臥房在哪?我抱你回去?”


  “有病。”沈書道,“快滾吧。”說完沈書也不管穆玄蒼,回內院,去小廝們的房間看了一眼,不必再看鄭四和周戌五那裏就知道,都是拿迷魂香迷倒了。這個可以讓穆玄蒼弄點,備而不用也是好的,這種東西簡直是舞弊。


  沈書已經累得不行,倒床就睡著了。第二天一早,窗外傳來嘈雜不堪的人聲,沈書把枕頭蒙在腦袋上,強忍著睡了一會,被吵醒之後卻再睡不著。


  外麵鄭四來了,正在說話,沈書聽得不太分明,叫他進來。


  鄭四臉色煞白地躬身站在床前,都不敢抬頭看沈書一身素白的單衣,支支吾吾道:“少爺,昨夜家裏遭了賊了。正堂和院子裏碎了不少東西,昨天門房裏是有人的,周戌五說他還跟少爺說了一聲送羊毛的又來了,心想著給少爺煮茶去,卻不知道怎麽,在廚房裏的柴草堆上睡著了。正在院子裏背藤條跪著等少爺起來好請罪。”


  沈書看到房門外陸約端著洗臉水,便讓他進來,一邊拿熱毛巾擦臉和脖子,一邊對鄭四說:“那個送羊毛的,手腳上頗有功夫,這不是我哥打仗去了,幾個兄弟也都上陣殺敵了,我手癢,跟他切磋了幾招。砸壞的東西今天有人來換,不關周戌五的事,讓他回去好好睡一覺,你給他們派事也不要讓人太累了,都累得煮茶還能睡著,等回頭把房子點了,還得賠錢。”


  鄭四也是才起來,家裏沒早飯吃,及要出門,沈書想起來車也讓穆玄蒼裝人去了。隻得安步當車,朝都元帥府走去。天已經大亮,街上人比前一陣多了,看來軍民合作,還是有效。


  小孩蹲在街簷下打石子玩,沈書的視線從街道兩旁匆匆掠過,他身邊帶著提筆墨的陸約。


  “那是許達吧?”沈書看見鄭奇五開的米鋪今日開了門,還沒開始做生意,許達站在匾額下吆喝別人把牌匾右邊抬得高一些。


  見他沒看見自己,沈書拐進另外一條岔路,抄近道往元帥府裏去了,尋思著今晚沒事就去看看許達的父親,把前幾天鄭老送來的參給許達的爹送過去。


  今日比前幾天鬆活多了,可以安心聽講,不光聽講,沈書還能在夫子催人欲睡的平緩語調裏,分出心神來想昨天晚上那樁意外。


  現在回味起來,穆玄蒼句句都是話裏有話。想了一會,沈書捉著筆不由笑了。


  結果堂上夫子的話突然掉了個頭,說:“佛陀拈花而笑,沈書,你悟得了什麽發笑,說來讓大家都聽聽。”


  朱文忠憋笑憋得好不辛苦。


  沈書隻得起身,一通胡說:“是聽先生方才講:民弱國強,民強國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樸則弱,淫則強。弱則軌,強則越誌。學生想到荀子所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有感,是以發笑,學生知錯了。”


  夫子的戒尺在沈書桌案上拍了一下,說:“坐下吧,務必用心聽講。”


  “是。”沈書坐了回去,還是在想穆玄蒼說的話,卻克製自己嘴角下拉,做出一副鑽研字句的專注神色。


  課後夫子讓沈書多做一篇弱民論來,沈書自知理虧,虛心稱是。上課的瞿姓夫子認真叮囑沈書道:“莫因做了一兩件得意的事,就不把讀書放在心上,要走的路還長,元帥將來自有用人的時候,因為細枝末節耽誤讀書,因小失大,是會失悔的。”


  沈書連忙恭敬地拱手朝夫子一揖到地,不敢辯駁。


  下午朱文忠要去巡營,叫沈書一起去,沈書懨懨地答:“你自己去,我把夫子罰寫的文章先寫了去找你。”


  學堂裏已散了,朱文忠半躺在席上,側過頭去看沈書,嗤道:“你還真把瞿夫子的話放在心上啊?世事不同了,如今是亂世,又不用規規矩矩走科場,何用踏踏實實做學問。夫子是就在山中住,不問人間事。你聽一聽也就是了,還真往心裏去。”


  沈書笑而不答,手下快筆如飛。


  朱文忠知道他有一心二用的功夫,在旁同他說:“我舅進了太平府以後,拿出千金買骨的架勢,也得了好幾個人才。許是你聽過的。”接著朱文忠說了一串名字。


  沈書一麵聽,一麵點頭:“李習我聽過,陶安也略有風聞。”沈書擱筆,揉了揉手腕,放低聲音說,“這幾位來頭可要壓過李善長了。”


  “是,不過有兩件事情可喜,你猜一猜?”朱文忠看沈書不寫了,打主意要叫他同自己一起出門。而沈書卻又拿起筆來,繼續寫。


  “略有些名氣的儒生,家境必不會差,既然要投,那就得納投名狀,出錢是少不了的。”沈書看了看自己的字,一邊落筆,一邊說,“另外,這是一個風向,越是有地位的文人,背後家族勢力、舉家的財產聲望都要考慮,他們做出的決定就越是審慎,投向起義軍,那便是絕了貨與帝王家的指望。”想了想,這麽說其實不妥,沈書看著朱文忠,手裏筆沒放,又道,“不對,應該說也是貨與帝王家。”


  話不必說得太明白,沈書看朱文忠的眼神,顯然已經領悟。


  朱文忠笑道:“是好兆頭。對了,太平府內新立了個元帥府,稱為太平興國翼元帥府,舅舅自任元帥,李善長封了個帥府都事做,李習為太平府知府。開了府庫,軍中本來險些生亂,彈壓住了。”


  “應該是有人拿了錢出來吧。”沈書道。


  朱文忠笑而不語。


  沈書突然想起來,問朱文忠:“不是沒船了嗎,軍報怎麽來的?”


  “總有人要渡江過來,商人也要到處遊走,隻要不是團團圍住城,消息總會出來。對了,馮叔打算訓一批信鷂,到時候我給你要一隻來玩玩。”


  朱文忠是很夠意思,但沈書不能要,穆華林有渠道這事情就是朱文忠也不能說。否則問起穆華林的來頭就麻煩了。


  “你不想給你哥寫信?”朱文忠揶揄道,“上回不是還讓李垚弄了行軍散,送不出去吧?”


  “就是有信鷂也沒法兒送,你還能讓信鷂叼過江去?”沈書道,“鄭老有路子,已經送去了。再說戰場上刀槍無眼,我也不想讓他分心,有話回來以後再說也是一樣。”也不知道紀逐鳶到底收到信沒有,明天去問問。沈書磨磨唧唧地寫完了文章,感覺寫得不行,仔細看時又勉強能對付過去,便讓陸約把書盒子帶回去,自己跟朱文忠去巡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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