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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溫歆……”沈書甩手從山洞走回來,倏然正看見遠處纏鬥的二人,隻是兩個人都摔在了地上,情形不明。


  沈書來不及看紀逐鳶,連忙跑過去。


  地上溫歆背朝天,在離抱著摔在地上的二人數步之近時,沈書不由自主放慢腳步,徹骨的寒意從胸腔透出,虛汗也不斷從沈書的手心冒出。


  “沈書。”紀逐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就像一道驚雷劈到眼前,沈書深吸一口氣,漸漸回過神,沈書臉上盡是痛苦,難以掩飾。


  “溫歆……”哽咽的聲音從沈書喉中發出,他撩起袍襟,單膝跪地。


  紀逐鳶拔出腰側的刀。


  沈書雙手打顫,猶豫再三,不得不將明顯已喪失知覺的溫歆翻過身來。不必探他鼻息,僅從傷口就能看出溫歆頸上挨了致命的一刀,傷口割斷頸中血管,氣絕得很快。


  “沈書,沒事。”


  沈書視線一片模糊,並不分明察覺到紀逐鳶抱著自己,那一口酸澀在喉中哽了片刻,突然爆出一聲哭音。


  “沒事的,別怕……”紀逐鳶小聲安慰沈書,手掌灌注了力氣來回於沈書的背脊上撫摸。


  沈書眉心不斷抽動,眼淚幾乎不能克製,哭得半晌,猛然間他吸了一口氣,繼而不斷吸氣,鼻翼翕張,臉上哭得通紅,終於強抑住淚意。


  “是他……”沈書認出和溫歆抱著摔在地上的那人。


  “是誰?”紀逐鳶疑惑地看著沈書,以指腹拭去沈書下巴掛的淚珠。


  沈書深深吸氣,胡亂拿袖子擦臉,咳道:“方才牌頭叫巡視,我見一人手指在動,定神時見他沒動,以為這人已死。溫歆當時與我在一處,便紮了他大腿一刀。”


  聞言,紀逐鳶低頭,果見一臂扣著溫歆的男人大腿有刀紮穿的傷口,血流不止。


  紀逐鳶探了探此人脖頸和鼻息,手背抵在他的皮膚上,觀他臉色,朝沈書道:“死透了。”


  沈書紅著眼點頭,卻不想說話了。如果不是他沒有按照曹震的吩咐,簡單粗暴地給這名敵兵補上一刀,他不會一息尚存,還有偷襲的餘力。


  “怎麽又哭?”紀逐鳶頗有點手足無措,隻有像沈書年紀更小的時候那樣,將人抱在懷裏,令沈書的臉貼著他胸口,手掌一下接一下輕拍沈書的肩。


  “我沒事。”沈書用力揉眼,起身時腿已麻了。沈書抬起眼睛,視線裏的陽光令他覺得眼睛有點疼,他心裏像被一隻手捏緊,連呼吸也不得暢快。


  “還有一車。”沈書沙啞的聲音說。


  兄弟二人無話地把餘下的三人也一人拖車一人推車地挪到山洞去。洞裏的驢嗯昂嗯昂直叫,無法,沈書找到繩子把驢嘴暫時綁上,安撫地摸它的頭和耳朵。


  連稍微坐一會的時間都沒有,沈書和紀逐鳶叮囑洞裏的傷兵互相照看,把糧車從驢身上先卸下。


  沈書把傷兵們的兵器集中了一下,見有人帶了袖箭和弓箭,另外一人弓弄丟了,插著二十餘枝羽箭的箭簍還在。沈書立刻問他們借來,同紀逐鳶出洞去,四處搜尋樹葉和藤蔓,先以一塊巨石封住洞口。紀逐鳶力氣驚人,數百斤重的大石也隻有他能挪得動。沈書情緒還是低落,隻不吭氣做該做的事。


  石頭封住一般洞口後,二人繞到背後,爬上不高的坡,從洞口上方垂下藤蔓和拾來的鬆枝掩飾。這種偽飾當然無法讓人看不出來,隻不過從遠處一眼望過來不會看出端倪。


  接著,沈書和紀逐鳶二人分頭行動,回到車隊被偷襲的地方,紀逐鳶搬屍體,簡單收拾戰場,以免援兵到來時會警惕戒備。


  沈書先搜尋了兩把趁手的兵器,把散落在戰場各處的箭裝進自己的箭簍。等紀逐鳶搬完屍體回來,沈書分給他兩把單刀,道:“挖吧。”


  “啊?”


  沈書所站正是最初驢車踩進的陷坑,寬不過一丈,挖得也不夠深。沈書與紀逐鳶一人挖一邊,很快便報廢了第一把刀。


  紀逐鳶先挖完,過來繼續挖,讓沈書先上樹。


  沈書略略一想,他爬樹沒有紀逐鳶快,於是不多言,把布袋裏的鐵蒺藜分給紀逐鳶一大半,自己先站在樹下觀察,找到方便放箭的位置,把袍襟卷在腰間,麻溜地爬到樹上去坐著。


  “哥你快點。”沈書道,繼而把弓箭和箭簍都掛在紀逐鳶身上,紀逐鳶低頭以汗津津的額頭碰了碰沈書的額,一觸便分。


  沈書定定神,爬上樹去。


  挖完後紀逐鳶在與沈書相對的方向也爬上了樹,二人形成一個對角,飛鉤繩索纏在他的腰間。


  山風習習吹來,沈書一身熱汗,他把臉上的汗水擦幹,以免滴落下去會被敵人發現。按說援兵早已該趕到,早知會這麽晚,曹震也不必急著撇下傷兵帶糧車先行。


  這一天實在太累了,沈書眼神有些發直地盯著樹下,從高處能看見紀逐鳶把屍體都堆在數米外的一棵鬆樹下,還並列排著。


  沈書有點晃神。


  一個時辰前,溫歆還在同他說笑,還說他哥怎麽死的,看得出溫歆很想為他哥報仇。他生機勃勃的臉就像正對著沈書在說話,現在的溫歆已經同其他死去的人一樣,躺在不遠處的樹下,身上覆蓋著幹枯的樹葉。


  紀逐鳶吹了一個口哨。


  沈書循聲望去,紀逐鳶把拇指按在鼻子上,朝他做豬八戒的鬼臉。


  沈書:“……”


  紀逐鳶扯開嘴,別扭地朝沈書綻放笑容,打手勢讓他提起精神。


  雖然心情不好,沈書也知道不是沮喪的時候。兄弟二人隔著數米同時都停下了對視,望向同一個方向。


  沈書與紀逐鳶都聽見了,那是明顯的馬蹄聲,以及行軍的步伐聲。


  沈書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換了個姿勢,將自己固定在兩根樹枝之間,起身換向時,他用腳先踩了踩兒臂粗的樹枝,確定樹枝不會輕易斷裂,便分開雙足,跨坐到樹杈上,雙腿垂在交錯的樹枝樹葉裏。


  沈書射箭尚可,袖箭是實打實練過,便先將袖箭取出,調整機括。當手指抵上冷冰冰的箭筒,沈書的內心奇異地平靜下來。


  先是兩匹戰馬進入視線,馬背上的人沒有鐵鎧,一身皮甲,其中一人頭戴兜鍪,還是元兵製式,也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不倫不類。


  沈書睨起眼,不急著放箭,待得部隊進入射程,一眼已能望見人群盡頭。沈書讀書幾乎過目不忘,此時將眼閉上,才看見的畫麵便清晰地在視野裏重現。有四十二人。


  睜開眼,沈書正對上對麵紀逐鳶的視線,紀逐鳶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手勢,示意沈書隻管經過自己樹下的十數人便是。


  倏然一聲馬嘶,緊跟著頭前開路的兩匹馬踩進坑道,昂頭擺尾地嘶叫著蜷起蹄子,試圖從坑裏爬起,馬蹄和關節卻被坑道裏的鐵蒺藜紮破,掙紮中把背上的人也摔翻出去。


  兩人出事,緊跟二馬之後的四匹馬被撥轉馬頭,掉向另一方向衝過去,慌不擇路之下,恰恰落入紀逐鳶拓挖的另一條坑道。


  嗖嗖兩聲,帶兜鍪那人,並另一騎馬的敵人慘叫兩聲墜落。


  有人大吼著命令隊伍往後撤。


  袖箭飛射向人群中,又有一人中箭落馬。沈書兩條腿夾住一蓬蔥翠鬆枝,躺倒下來,把頭放在樹枝與樹幹交接處,右手拇指將箭按入凹槽,他分神覷向西側可靠的樹枝,屏住呼吸,將身體放低,執箭筒的右手滑出雜亂無章的樹杈,沈書眯起左眼,任憑穿過樹林的一陣清風帶落灰塵與鬆樹的碎葉紮在臉上和脖頸間。


  威風凜凜騎在馬上正發號施令的頭頭倏然停了話語,雙目瞪出,目光宛如一道直線,加速滑向長空,轟然墜馬。


  “二當家!”有人大聲叫喊。


  樹上,沈書手腳並用,雙腳踞在樹枝上。


  “那裏有人!王八羔子!給我箭!”有人吼道。


  沈書心中猛地一跳,緊緊盯住半米外的另一根樹枝,他的呼吸漸漸急促,眉心擠起褶皺,耳膜裏有一瞬摒棄了這世界全部的聲音。


  “給我射!”


  同時,另一方向,羽箭飛出,洞穿才怒吼完那人高揚的脖頸。


  而沈書顫巍巍扶住樹幹,將身體徹底打開,雙手抓住上方的樹幹,憋著一口氣,屈起一雙膝蓋,提腳向後上翻,雙腿勾上兩手之間的樹枝。


  樹枝彎曲起來,發出難耐的吱吱聲。


  沈書咬牙,脖頸與臉上俱是通紅,猛然發力,以膝彎吊住上方樹枝,腰腹緊繃至酸痛,上半身如魚翻起。


  樹枝激劇一抖,沈書的頭離開靠下方橫向生長的樹枝,倏然箭至,釘入與樹枝緊緊相連的樹幹之中,擠斷了沈書數根散亂垂落的發絲。


  “中埋伏了!射箭!都給我放箭!”驚慌失措的叫聲響起。


  嗨,在敵軍發號施令的這個頭,確實比曹震差多了。沈書邊想邊觀察周圍的樹枝,向上騰挪了兩次,已在敵人能注意到的射程外。且越往上樹枝樹杈越是濃密,沈書靜靜隱蔽起來,向腰上係著的布囊中掏出一把鐵蒺藜。


  一片慘叫聲。紀逐鳶放一箭換一個地方,靈敏得如同自由穿梭在林間的猿猴,他箭無虛發,每放箭必射死一人。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在箭簍中勾了一下,回頭一看,還剩下三支箭。


  而樹下還有十人,騎馬的隻剩下一人,其餘幾個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傷了腿上不去馬。沈書的鐵蒺藜都往人臉上砸,有幾人傷得甚是慘不忍睹。


  紀逐鳶將一枝箭搭上弓弦,連發數箭,他拇指內側積起的血泡已都破了。紀逐鳶紋絲不動,睨起眼,嘈雜慌亂的人聲喧嘩不休。


  一支箭貼著弓右側,箭杆擦過紀逐鳶的的拇指,從拇指與食指圈起的窩內脫出。


  連著兩聲慘叫疊在一起,一死一傷。


  “在那裏!”一人以刀指向紀逐鳶的藏身之處。


  早做好準備的弓兵當即放箭,紀逐鳶抽身一躍,箭擦著他的麻鞋釘在樹上,隻站住片刻,隨著箭掉落在地,下方響起斥責:“午飯你不是吃了三碗嗎!沒吃飽啊!繼續射!”


  紀逐鳶足尖在樹枝上一點,背靠樹幹,他個子太高,站起後反是不便,隻得又躬身下去,繞到另一樹枝上,箭鏃從樹枝縫隙裏再度瞄準,放箭。


  “沒吃飽”的弓兵在箭脫手的瞬間被射殺,羽箭斜飛而出,險險擦著同伴的小腿墜地。


  “隻有兩個人!”一人叫道,“東西側樹上,注意隱蔽!都分散開,繞到他們後麵去!”


  七個人散向七個不同的方向,紀逐鳶還有一枝箭。


  有人從樹下經過,沈書抖開袖箭,推開機括才想起方才沒上箭,他摸到箭簍,忍不住低罵了一聲。


  而紀逐鳶也遲遲沒有放箭,地上已是一片狼藉。沈書便即想到:紀逐鳶跟自己一樣,沒箭了。敵人則以已經無人騎馬,皆是步行,人數雖不多,但正麵迎敵則冒險得多。且那七人當中有兩人身手極其漂亮。沈書正在想接下來怎麽辦,身手厲害的二人中有一人背心中箭,當場撲地。


  漂亮!沈書心中忍不住大讚,卻不確定紀逐鳶還有沒有箭。短短瞬息猶豫,敵人就都跑不見了,沈書茫然地找了半天,從他所在的位置也找不見紀逐鳶的藏身之處。就在沈書猶豫是不是下去的時候,他垂在半空的小腿突然一痛。沈書受驚,當即把腳提起來,看見自己小腿褲腿已破開,箭擦著他的腿肚劃拉出一道不深的血口,那支箭也沒有釘在樹上。


  可見射箭之人臂力不足,箭射中沈書時已經失去後勁。


  這點疼沈書還能忍,從袍上撕下一條布紮上,沈書試著用力,確定行動無妨,但很快在樹枝間移動,攀到另一棵樹上,堪堪躲過一支暗箭,沈書再次倒吊翻上更高處,這次沈書的行動顯得遲緩,就在這時,沈書從高處看見紀逐鳶所在的位置。


  陽光照著紀逐鳶焦急的臉,他正在搜尋沈書的位置,此時,紀逐鳶也看見了沈書,對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下樹。


  沈書也有些急,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要下去。


  紀逐鳶拿手在脖子上一拉,威脅沈書:敢下樹出了事哥就跟你一塊去死。


  沈書連忙搖頭,一臉氣急:每次不聽紀逐鳶安排他就威脅要揍死他。


  紀逐鳶舒展開眉,一手揮開,以刀鞘在自己的五指上逐一敲了一下,想了想把刀換另一隻手拿著,加上左手一根手指:哥去把那六個人都宰了你再出來。


  沈書怒急了,連忙搖手,食指指著下麵,把袖箭亮給紀逐鳶看,又擺手表示袖箭射光了,你砍我手指頭也沒用,我要下去殺人了。


  跟著紀逐鳶就看見沈書抱著樹幹滑下去。


  齊刷刷一排箭跟著沈書的頭頂射下去,及至離地麵還有兩米時,沈書手一鬆,直接跳下了樹。


  紀逐鳶大吼一聲。


  隱匿起來的敵人立刻便都發現了紀逐鳶的藏身之地,他抖開單刀,快速滑下樹去,暴露在空曠之處,叫囂道:“幾十個人都殺不過小爺一個,一群廢物點心,有本事一起上啊!”


  沈書:“……”半米外一個胖子瑟瑟發抖地把他看著,舉起弓箭純屬是他的自然反應,聞得這一聲大吼,手指不受控製地鬆了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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