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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沈書在榻上躺了一會,聽見外麵有打鬥聲,想起身出去看,手邊沒有兵器,跑出去搞不好還要淪為人質,被抓豈不是給大夥兒添麻煩。這麽一想索性沈書不起來了,卻也睡不著,在榻上翻來覆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房門再次被推開。


  “哥,怎麽樣了?”沈書從帳子裏探出去一個頭,登時愣住了。


  來者一身黑衣黑褲,蒙臉布遮著,唯獨露出眼珠和眼周蒼白的皮膚。


  沈書大叫道:“康裏布達!”


  黑衣人眼瞳緊縮,朝門口看一眼,三兩步跨上前來,沈書拿腳往外踹,叫嚷道:“哥,師父!康裏布達在這裏,快來抓他!”


  事情發生太快,沈書還沒來得及害怕,腳踝一緊,被康裏布達從榻上拖出,繼而那色目人就著被子把人一裹,隨手抓起櫃上的布帶塞在沈書的嘴裏,把人夾在胳膊下,推窗往樓下看了一眼。


  “在那兒!韋斌,助我!”高榮珪一聲大叫,韋斌彎下腰,從樓梯上來太慢,高榮珪一腳踩在韋斌背上,抓住客店側麵牆體上突出的欄杆,猴子一般屈起身體,以手三兩下便借力蕩了上來。


  然而當高榮珪爬上二樓,房間裏已空空如也,榻上沒人了,床幔猶自晃蕩。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紀逐鳶和穆華林在門口站著,一看高榮珪的臉色,紀逐鳶立刻跑到榻前,雙手分開床幔。


  “被抓走了,你們看清是誰了嗎?我好像聽見沈書叫了兩聲。”


  紀逐鳶眉頭深鎖,檢查榻邊,櫃子上沈書的衣袍還在,床上被子沒了。


  “跳窗跑的?”紀逐鳶從看見窗戶下的木櫃上留了兩個腳印,窗台上也有,便要從窗戶往外翻。


  “你留在這裏,高榮珪,你跟我走一趟。”穆華林撒開袖子,袖口的寒光一閃而過。


  “我也要去。”紀逐鳶怒不可遏。


  “如果康裏布達把刀架在沈書脖子上,讓你棄械投降,你怎麽辦?”穆華林問。


  紀逐鳶緊緊抿著嘴,半晌沒有說話。


  穆華林沒有管他,帶著高榮珪立刻出門去追人,趁康裏布達還沒有跑遠。


  姍姍來遲的王巍清趿著沒有穿好的草鞋,在門口站著看了一眼,睡眼惺忪地問紀逐鳶:“沒追上人?”


  紀逐鳶抬頭看了他一眼,猛然一腳踹翻麵前的木凳,鼻翼翕張,頹然地抓了一下脖子,煩躁地起身來回走動,最後蹲下身,把凳子扶起來,他像是身上沒勁地用手肘撐住木凳,坐了上去。


  “別擔心,穆華林會搞定。”王巍清道,“抓你小兄弟也沒什麽用,那個色目人的目標不是他。”


  “你知道?”紀逐鳶氣喘如牛,斜乜了一眼王巍清。


  王巍清打了個哈欠,目光發直,像是瞌睡得厲害:“你們倆又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來頭,咱們都是小卒子。”


  這一句點醒了紀逐鳶,他突然坐直身,問王巍清:“會不會他是抓個人脫身?”


  王巍清眉毛一揚,食指在空中點了兩下:“難說。”


  ·

  康裏布達夾著沈書一路狂奔,沈書視線裏依次飛掠過鱗次櫛比的屋瓦,轉而是青石板、長滿青苔的台階、泥地、淺草地、亂七八糟的野草。沈書舌頭都麻了,終於把嘴裏的布團頂出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不用跑了,追不上了!”


  黑衣人腳下一滯,險些在青苔上打滑,他回頭看一眼身後,決定繼續跑。


  沈書整個人被卷在被子裏,被搖來晃去,堪稱頭暈腦脹,他覺得待會隻要被放在地上,他就要吐這個黑衣人一身,轉念間沈書想起從高郵跑出來,高榮珪也是這般把他像個貨似的堆在馬背上,一路顛簸。


  越想沈書臉色越難看,瀕臨嘔吐的邊緣。


  “真、真不用跑了,你把我放下!你自己跑吧啊啊啊……”康裏布達突然加速,沈書的聲音飄蕩在夜空中。


  “別說話。”康裏布達低沉的聲音從蒙臉布下傳出來。


  沈書莫名覺得他聲音還挺好聽的,而且跑了這麽久,沈書早從剛被康裏布達帶上屋頂一路狂奔的恐慌中醒悟過來。如果不是要挾持自己做人質,那康裏布達應該壓根不打算殺他,不然早就可以動手了。


  “你不覺得我很沉嗎?”沈書狂叫道。


  這番靈魂叩問震得康裏布達耳朵都要聾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麽聒噪的小孩,隻想再找個什麽東西把沈書的嘴堵上。


  “要是我對你沒用,你就把我扔路上,隨便哪兒都成,我師父會找我回去。你打不過我師父的,帶著我又跑不快。你為啥抓我?要拿我的性命威脅我師父是不成的,他殺人如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沈書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還有他那個跟班,動起手來你絕不是他倆的對手,你快把我放下,我不會說你往哪邊跑了,你可以盡情地把我打暈再跑!”


  康裏布達腳下一頓,站住了。


  沈書心說,不會吧,真要把我打暈?

  康裏布達把沈書豎過來,沈書腿軟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被卷在被子裏,強忍著沒吐,不然得吐在被子上,還不知道穆華林他們什麽時候追上來,那不隻有臭自己了?

  康裏布達在沈書麵前蹲下身,從身上摸出火石、火絨,點燃火絨後,湊到沈書的臉上,他冰冷粗糙的手指讓沈書脖子一縮,大叫了一聲“冷”。


  康裏布達隻一言不發,細細端詳了兩遍沈書的臉,火絨燒到了他的手指,繼而被康裏布達踩在腳下碾滅。


  “你是南人?”


  沈書心想你一個色目人漢話說得這麽好算你了不起,但為了拖延時間,沈書茫然地瞪大眼睛,答:“我當然是男人,你要摸一下嗎?”


  “……”


  “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師父追上來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他沒殺帖木兒,就不會殺我。”康裏布達道,“而且他們不會追上來。”


  “???”沈書突然覺得不妙,強裝鎮定地說,“大哥,你抓我也沒用,實話告訴你吧,我師父是才收的我們倆徒弟,多個端茶遞水的,沒多深感情,以後也要分道揚鑣。”


  康裏布達覺得氣悶,把蒙臉布扯下來,這一番狂奔出十數裏,他已經滿頭都是汗。他盯著沈書看了半天,看得沈書心裏毛毛的。


  “你是覺得我像什麽人嗎?”沈書猜測道。康裏布達方才的舉動已經充分說明對方想從自己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但他顯然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是覺得你不像我要找的人。”


  “那你就放了我啊。”沈書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惴惴不安起來,這年頭人命微賤如草,如果他不是康裏布達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會在這荒林之中被殺,屍體會淪為出沒於叢林中的野獸口中之食。


  “你是你爹娘親生的?”憋了半天,康裏布達問。


  沈書看出來他是真的不急,也許在驚動穆華林他們之前,康裏布達就已經偽裝了另一條路線,沿路留下痕跡和線索,也許師父他們一時半會還真的找不過來。又或者康裏布達還有同夥和手下。


  “你是不是你爹媽生的?”康裏布達又問了一遍。


  “我當然是我爹媽生的,你難道不是你爹媽生的?”沈書從被子裏掙紮出來兩隻手,康裏布達也沒理會他,顯然是不把他放在眼裏,覺得他有手沒手都一樣不是他的對手。


  “穆華林為什麽帶著你們兩個?”康裏布達坐在地上,把靴子脫下來,抖落裏麵的小石子,重新穿上。


  沈書敏銳地覺察到,這個人似乎不像帖木兒他們畏懼穆華林,很可能動起手來穆華林未必就能決勝。他現在不慌不忙的氣質是裝不出來的,那為什麽那艘船被擊沉,他要跳船呢?

  難道他不是害怕被抓住,而是想甩掉帖木兒和赤沙兩個累贅?那康裏布達是真的跟另外兩個蒙古人一樣被收買來執行哈麻的命令,還是他有別的目的?

  “回答問題。”康裏布達用冰冷的匕首刀鞘碰了碰沈書的臉。


  沈書給凍得又叫了一聲。


  康裏布達不懷好意地用另一隻手輕輕捏刀鞘的另一端,兩隻手把玩那把十分漂亮的匕首。


  “別來了,我說。”沈書道,“他進不去高郵城,需要人幫忙,機緣巧合選了我們倆。他離開大都你們不是就一路跟來了嗎?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你自己知道。”


  “他跟我聽說的不一樣。最好不要讓我發現你在撒謊。”康裏布達從懷裏掏出一截牛筋繩,剛好夠把人的雙手綁在一起。


  “是哈麻派你來的嗎?”沈書看出康裏布達似乎不打算帶他走,綁完他之後,那色目人直接起身,像是就要這麽走了。


  “他給我出了個路費。”康裏布達重新蒙上臉,縱身一躍,一手攀住樹枝,靈活得像是一隻猿猴,繼而飛身縱上另一條樹枝,他蹲在樹上,朝沈書說,“給你師父帶個話,大都有人要他的命,讓他自己珍重,不要多管旁人的閑事。”


  沈書聽得一頭霧水,大叫道:“你就走了?”


  “還有,他侍奉的君主喜怒無常,耳根也軟。江湖深遠,不必非要蹚這潭渾水。”說完康裏布達幾次縱身,頃刻間消失在樹林裏。


  ·

  沈書不斷打噴嚏,足足喝了兩碗薑湯,整個肚子裏都充滿了薑湯熱辣的感覺。


  房間裏隻有紀逐鳶和穆華林,高榮珪三人已睡覺去了。


  沈書喝湯時斷斷續續把康裏布達的話轉達給穆華林,喝完湯沈書又打了個噴嚏,他眼睛被想流淚的感覺充斥著,鼻腔也堵死了,半晌才能說出話來:“就這些,旁的沒說什麽。但我覺得他是在盯咱們,他是不是故意現身,讓我們知道他要同我們去同一個地方,如果再看見他,就當做沒看見。”


  “有可能。”穆華林道,“我們幾次看見他,卻沒能逮住他,這人比魚還滑不留手。”


  “他留下了另一條線索給你們追嗎?”沈書問。


  “嗯,我們一上房頂,就明顯有一道腳印,還有少許濕泥,一直追到渡口上,要不是今夜沒船,我們會以為你已經不在鎮上。”穆華林道。


  “他覺得我像什麽人。”說這個話時,沈書小心地看了穆華林一眼,他也不能確定穆華林會不會如實相告。


  “應該是那兩個蒙古人搞出來的事。”穆華林本來不想提,看沈書的眼神又覺得不說反而會讓沈書以為這是什麽不能讓他知道的事情,便道,“朝中許多人反對立奇皇後之子為太子,脫脫丞相也反對。有傳聞還有旁的繼承人……”


  “……………………”沈書明白了,嘴角抽搐,“不用說了。”怪不得康裏布達反複確認他是不是漢族,他的臉上就寫著自己是漢人,這一看便知。想必是帖木兒見穆華林帶著兩個少年,作出的無聊揣測,康裏布達雖沒當回事,但既然是要搶了人朝穆華林示威,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順帶確認一下沈書是不是有其他身份。


  沈書頭本來就暈乎乎的,這時真切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頭大如鬥。有時候他真的不理解胡人在想什麽。


  “嗯……就,就那麽回事。”穆華林麵上難得現出尷尬。


  凡牽扯到元皇室繼承的問題,除了忽必烈這算無遺策,全是一團亂麻,在攻訐合法繼承人這件事上,皇室和宗親們常常連掩飾都懶得做得圓滿一些。


  沈書突然對康裏布達有點同情,這種段位的高手,也要來查子虛烏有的小道消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那就不用管他,隻要他不來礙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穆華林道,“他白天被你看見……”


  沈書插了個嘴:“我哥也看見他了。”


  “那就是了,要麽他在跟蹤我們,也可能他跟我們要去的目的地一致。不管怎麽樣,我們照原計劃進行,如果在滁陽他也現身,就當做不認識。”穆華林道,“明天我會跟高榮珪也說一次,他的兩個手下沒看見康裏布達的臉,就不必說了。你好好睡一覺,不要著涼。”


  沈書已經有些頭暈鼻塞,隻能祈禱明天醒來會好,就在穆華林要出去的時候,沈書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問穆華林:“康裏布達還說師父你跟他聽說的不一樣,他是不是你認識的人,或者他用的是化名?”


  穆華林一愣。


  “而且我覺得他的提醒是出於好意。”再說下去就有點多事了,沈書適時地閉嘴。


  穆華林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讓他不要多想,關門出去。


  紀逐鳶這才過來榻前,拿手摸沈書的額頭,發現有一些燙。


  “才喝了薑湯,有點發熱。我身上都是汗,明天起來就好了。”沈書有點愧疚,裹著被子吹了會風,竟就有點風寒的苗頭,他從被子裏伸出手,拉了拉紀逐鳶的袖子,示意他上榻來睡覺。


  沈書昏昏沉沉,很快便靠在紀逐鳶的臂彎裏迷糊過去,他隱約感到一隻手從他的單衣摸進來,摸過他的關節和腋下,確認他身上燙不燙。那隻手撤出去,撫平他身上的單衣。


  紀逐鳶輕輕以唇碰了一下沈書發熱的額頭,看了他半夜,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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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看了好多負能量的社會新聞,今天也……更新就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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