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高榮珪帶人趕到沈書他們所住的大院,激烈的拍門聲響了很久,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人一見來者身上穿著周軍的號服,便要關門,卻被高榮珪手裏的長|槍頂開門。門後那人癱坐在地,手腳並用地向後退出數米,不顧身後有人叫他站住,連滾帶爬地踉蹌著起身,衝進房間,緊閉房門。


  整間院子隻有高榮珪白天來過的,沈書他們所住的房間亮著燈,其餘一排屋舍俱是黑暗。


  顯然,事不關己,誰也不想招惹是非。


  高榮珪示意手下拿來一把刀,把長|槍丟給另一手下拿著。他輕而易舉便把薄薄的刀刃插進門縫,挑開門閂。


  屋內所有人都沒睡,門後那人舉著一根扁擔,被高榮珪的眼神掃過,渾身一哆嗦,連忙丟開扁擔,跪倒在地。


  沈書與紀逐鳶被捕後,這屋子裏應該還有八個人,而高榮珪一眼看過去,這間屋子裏隻剩下三個人,屋子空了大半,鋪上坐著的兩個人把薄被卷在身上,充滿恐懼的眼睛緊緊盯著高榮珪。


  “其他人呢?”高榮珪兩條長腿往屋裏邁進,他站在正當中,環視一圈,對其中一個人問。


  那人瑟縮著脖子,恨不能原地消失。


  “我們長官問話!”高榮珪身後的士兵高聲嗬斥。


  高榮珪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嚇唬人。他一隻腳將條凳勾到麵前,腳踩在凳子上,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蓋上,來回打量那三個人,之後直起身,短刀在他手中飛旋,銀光頓住,所有人都看清他手裏是一柄無比鋒利的刀。


  而高榮珪耍起刀來,熟練非常,他甚至不看兵器,兵器像是長在他身上的一部分,隨他的意念而動。


  “你說?”高榮珪食指藏住刀鋒,麵朝東側的人問。


  “有兩個來了兩天就偷跑了,兩個被抓,被抓以後大家都亂起來,等我們準備重新睡下的時候,才發現那兩父子也跑了。還有一個、有一個蒙古人,今晚一直就不在。”


  最初跑的兩個人跟這件事應當沒有關係,蒙古人,就是跟著沈書他們那個。那兩父子倒是可疑。高榮珪轉過念頭,又問:“誰是許達?”


  門背後跌坐的那人爬到鋪上去,三人慌張對視,才答過話的人顫聲道:“那對父子裏兒子叫許達,已經跑了。”


  高榮珪一愣。


  “兩兄弟的床鋪是哪個?”


  有人指給高榮珪看,高榮珪走近一瞧,鋪上十分淩亂,枕頭也扔到床鋪中間。高榮珪眉頭一皺,從其中一個枕頭變形鼓突出的一塊看出異樣,他用手按了一下,是硬的,掏出來一看,卻是個木雕。高榮珪把木雕在手裏掂了兩下,把枕頭裏的破絮都扯出來,在鋪上和桌子上都找過了,除了找到兩兄弟裝衣服的一個包袱,旁的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找到。


  那張字條不見了,知道有字條的隻有許達和讓許達傳話給兩兄弟的人。要不然就是讓人搶先拿走了,要不然便是那許達帶他爹逃走的時候帶走的。


  高榮珪沉默地緩慢坐下,心底裏一陣一陣發涼。


  死者是錢賀,軍中幾乎無人不知他和錢賀不和,能證明他今夜一直在巡城的,都是他自己的手下。而在事發之後,他到牢獄攔下虐待沈書兩兄弟的士兵,取走牙牌,打傷一人,還找郎中給那兩兄弟看傷。


  高榮珪抬起眼,他隻帶了六個人過來,誰也沒見過高榮珪如此沉重的神色,一個士兵小心翼翼地出聲:“大人……”


  高榮珪做了個手勢,把手埋在一隻手掌裏,狠狠用手搓了一把臉,就手猛然在桌麵一擊,茶壺茶杯登時發出一陣悲鳴,被震得東倒西歪。


  鋪上三人紛紛渾身發抖。


  高榮珪抬起頭,長歎一口氣,紅著眼往虛無的夜空看了一眼,擺擺手,起身出外。


  就在這時,高榮珪奇怪地皺起眉,他眼睛看見地上屋脊的倒影上莫名拱起一條不太和諧的影子。


  高榮珪側頭向上望去。


  穆華林翻身在屋脊上坐起,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餘下深邃雙目注視著院子裏的高榮珪。


  須臾之間,黑衣人站起身,於屋脊上縱身跳進旁邊那間院裏。


  高榮珪沒有片刻遲疑,衝出院門,翻身上馬,他坐在馬上,見到黑影從南麵另一排屋脊上冒出,這次黑衣人立在房頂上。


  哪怕根本看不清人,高榮珪也感到他在看自己。這人完全可以無聲無息滑入夜色,以屋舍、樹木作為遮掩,卻屢次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高榮珪喝令手下不要跟,縱馬追了上去。


  每當高榮珪以為跟丟了人時,那人影便會再次從房頂冒出。


  半個時辰後,高榮珪已不知道他身在何處,濕潤的風從東麵而來,高榮珪舉目望去,前方便是偌大不見邊際的璧瓦湖,水天相接之處,半輪紅日將出未出,金光蔓散在湖麵上。


  高榮珪的目光逡巡在一排排屋舍之間,湖岸邊的道道白牆醉染成一片燦金,視野所及處,隻有三兩個粗布短衣的男子出門倒尿桶。


  倏然間,高榮珪若有所覺地回過身,一個彪形大漢站在他的身後,影子從地麵拖長。


  他可以肯定,穆華林是才到他的身後,他追了一夜的黑衣人,正是眼前這一身粗布麻衣的大漢。


  “那兩個小孩被抓了。”高榮珪蹲在岸邊,靜靜看著水波裏自己的影子,一夜未睡,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昨夜城中發生命案,我看見城東有一所房子起火。”穆華林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的住處?你也牽扯其中?”


  “現在還沒有,今天就會有答案。”高榮珪把錢賀全家被燒死的事說了,朝穆華林道,“都知道我不服他的管,他一倒黴,頭一個遭懷疑的對象就會是我,我一時爛好心,讓郎中去牢裏替那兩兄弟看傷,還拿走了牙牌。”高榮珪抬起手,牙牌出現在他的掌心,憑這個牌子可以把沈書兩個從牢裏提出來。


  “更巧的是,昨夜我也不在。”穆華林道。


  高榮珪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穆華林,扭轉頭去,雙眼睨起,凝望遠方的紅日,霞光在天際亂顫,隨那輪太陽躍出水麵,繼而金光大盛,深紅的球形被黃金之色覆蓋,淡去輪廓。


  “我不管你來城裏做什麽,現在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先下手為強,暫時還沒有人來抓我,你隻要一露麵,立刻會被投獄。”高榮珪頓了頓,一哂,“自然你是不會束手就擒,你一個人要逃出高郵城容易,那兩個孩子,叫你一聲師父,你忍心丟下他們嗎?”


  穆華林肅容望著遠方,沉默不語。


  “如果你有一絲良心,想救那兩個孩子,就得跟我合作。”


  穆華林仿佛聽了個笑話,正待出言嘲諷,卻看見高榮珪雙腿分開,頹然地蹲著,他一隻手撥亂腦後的頭發,抬起來滿是油光的一張臉。


  經過了一夜,他的皮膚格外粗糙,嘴唇幹燥,上火令他的下巴鼓起一個痘包,連帶他的嗓音聽上去也沙啞。


  “可惜了,好不容易在這裏站穩腳跟,我喜歡這裏。”高榮珪怔怔地直視初升的太陽,眼睛因為疼痛而微微眯起。


  “清晨這個時辰,就能聽見巷子裏街坊們說話的聲音,有人從後門把洗臉水潑到街麵上,順帶便衝洗幹淨石板路。鳥會在窗戶上跳來跳去,嘰喳不休,要是當上午的值,便會有幾個兄弟來叫我,晚上不出兵時,可以同郎中屈聊會,陪他喝一壺酒。你不知道,我住的那條巷子裏,有個姓周的老頭,每天出門捕魚,他很喜歡夜裏捕魚,早上出門,大門的銅環上有時候掛著兩尾活魚,便是老周幹的事。我就會把活魚取下,養在木盆裏,歸家時還是活的,做得三兩個好菜,邀上街頭巷尾的幾個年紀大的忘年交,吃一頓喝一頓。”高榮珪靜了一會,鼻翼翕張,“人生快事,莫過於此。”繼而,他發出一聲嗤笑,捏了一下穆華林的肩,搖頭放下手來,“我跟你說這個,你也不懂。”


  高榮珪站起身時,整個人朝旁趔趄了一下,蹲久了腿麻。


  “這兩個年輕人,是我進城之前救下的,他們一直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也從未許諾過要做他們的師父。”穆華林道。


  高榮珪一顆心往下沉,不再去看穆華林,就在他想說點什麽嘲諷一番時,話到嘴邊又覺沒意思。高榮珪向後看了一眼他的馬,馬兒在十步開外的牆下啃縫隙裏生出的細草。


  “那就算了……”高榮珪話音未落。


  “從今日起,他們兩個就是我的徒弟了。”穆華林起身。


  高榮珪詫疑地回頭。


  “你的馬帶不走,我隻能弄一條烏篷船,離開之前我還要去辦件事。”穆華林道。


  “什麽事?”


  “與你無關。”穆華林淡道,“離開高郵城後,我們分道揚鑣,你自去謀一條生路。”


  高榮珪抿緊唇,幹癟的臉頰抽動了兩下,“好。”但他眼中忍不住現出擔憂。


  “如果你的懷疑出了岔子,沒有人要你的命,你就把我的徒兒帶到離這最近的碼頭。”


  高榮珪朝湖邊一看,指了指南麵:“便是那裏,這處碼頭停泊的都是漁船,戰船不在此處,便要追上來,也不是易事。湖中有不少淺灘、島嶼,我都熟悉。但願是我多慮了。”


  高榮珪翻身上馬。


  穆華林朝坐在馬上的高榮珪多說了一句:“你的馬帶不走。”


  “我知道。”高榮珪俯下身,摸了摸馬脖子,深情地撈了一把油光水滑的馬鬃,低頭在馬兒兩耳之間以唇碰了碰,握住韁繩,雙腿用力一夾馬腹。


  穆華林站在原地看著馬跑遠,不急不緩地走下淺灘,去找船了。


  ·

  沈書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頭有些暈,還在迷糊,嘴裏在叫:“哥。”


  紀逐鳶坐著閉目養神,實則一夜沒有睡著,把沈書亂摸的手抓住,低聲同沈書說話:“在,你醒了?”


  “什麽時候了?”沈書迷迷糊糊,一聽郎中已經來過,鼻腔裏哼哼唧唧,再睜開眼,牢房裏光線昏暗,無法分辨是什麽時辰。


  “應該已經天亮了。”紀逐鳶說,“郎中帶來些丸散,叫我先吃,他回去再多製一些。”


  “嗯。”沈書清醒過來,“他說什麽時候再來了嗎?”


  “配好就送過來。”


  沈書睡得頭疼,使勁拿手按太陽穴,按了幾下又改為刮眉棱,他吸了吸鼻子,沒忍住打了三個噴嚏。


  紀逐鳶擰起眉頭:“著涼了?”


  “沒。”沈書一隻手捏鼻子,“鼻子不舒服,你身上疼嗎?”


  “藥管用,沒什麽感覺。”


  沈書仔細看了一番紀逐鳶,掂量紀逐鳶是不是為了讓他安心胡說,看紀逐鳶臉上是沒什麽痛苦神色,勉為其難姑且信他。


  “除了郎中,有旁人來過嗎?”


  紀逐鳶搖頭。


  一整夜過去,他們被抓進來少說也已有兩個時辰,不過據沈書所知,就譬如說他們鄉上,要是偷盜殺人被拿,關幾個月也是有的。


  紀逐鳶拿手試沈書的額頭,不燙,放下心來。他肚子叫了一聲。


  沈書樂了,嘴角的笑意尚未散去,自己肚子也叫了一聲。


  “……”


  於是二人肚中空空的雷鳴聲此起彼伏。


  “再睡會,睡著便不覺得餓了。”紀逐鳶讓沈書靠在自己手臂上睡。


  “睡不著。”沈書靠在他哥手臂裏,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昨夜這一覺睡得頭有點痛,神智還是得到良好的恢複。沈書在心裏把昨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朝紀逐鳶說,“別擔心,高榮珪跟我們是一邊的。”


  紀逐鳶雖比不上沈書聰明,但他一直隻是坐著,想了一整晚,再怎麽樣也明白過來,如果是針對他們倆,斷不會有人以高榮珪的名義傳紙條給他們。


  “舒原的兩個手下也是人證。”


  沈書“嗯”了一聲,在紀逐鳶的臂彎裏動了動腦袋,溜圓的眼睛看著他。


  紀逐鳶心中一動,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避開沈書的視線。


  沈書沒有察覺,移開眼,徑自分析道:“許達、老劉和老孫,都知道高榮珪找我們亥時在書院門口見麵,可有一個人不知道老劉老孫的存在。”


  “誰?”紀逐鳶握著沈書的手臂,卷起他的袖子查看傷處,用手指碰了碰沈書手臂上的擦痕。


  沈書抬頭看了一眼,朝紀逐鳶說:“一點也不疼……啊!”


  紀逐鳶移開按在沈書傷處的手指。


  “……你太大力氣了。”沈書抱怨道。


  紀逐鳶沉默著把郎中留下的藥膏取出來,用手指摳出來,敷在沈書的擦傷上。


  “嗷嗷嗷!”沈書險些跳起來。


  嚇得紀逐鳶登時手足無措,用鼻子聞了聞。


  沈書跪坐起來,不肯往紀逐鳶身上躺,他橫過手肘,朝傷處吹了兩口氣,不懷好意地看紀逐鳶,眼珠一轉,說:“藥太涼了。”


  “另外一隻手臂好像也有傷。”


  沈書放下袖子,肯定地說:“沒有了,小傷,你背上的傷上藥了嗎?這個藥破皮也能用?”


  “嗯,郎中說都可以,他性子太急,我想讓他替我上完藥再走,結果急匆匆就跑了。”說著紀逐鳶背過身子去,從肩頭把藥膏遞過來,示意沈書幫他抹,“塗上去好一點嗎?”


  沈書的傷口本來已經不疼了,塗了這藥膏以後疼得一邊耳朵通紅。


  “好多了好多了。”沈書咬牙切齒,嘿嘿地笑著用食中二指摳出一大坨黑色的藥膏。


  “那來吧,你輕點兒。”


  紀逐鳶的肩背已隱約有了男人的影子,寬闊厚實,糾結的頭發窩在頸子裏,他的皮膚呈現硬朗的古銅色。


  身上沒什麽肉,微微駝背地坐著,便有一道凸起的脊骨從頸後一直蔓延到腰,沒入褲帶裏。


  半晌沈書都未動,紀逐鳶疑惑地扭頭來看。


  正看見一滴眼淚離開沈書細卷烏黑的睫毛,沈書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了,兩隻手把藥膏盡量在手掌裏抹得均勻一些。


  紀逐鳶裝作沒有扭頭看過。


  “這個藥膏很刺,會很疼。”沈書說了實話。他本想捉弄紀逐鳶一番,現在也不想了。


  “沒事,哥能忍得住。”紀逐鳶把脫下來的外袍卷起,叼在齒間,用力咬著,鼻腔裏哼哼了兩聲。


  沈書輕輕把藥膏按在紀逐鳶的傷處,按完背又叫他轉過去按前胸,紀逐鳶幹瘦的腹肌被鞭痕割裂了好幾處,肚子上一大片都是淤青。


  給紀逐鳶上藥時,沈書始終深深低著頭。


  上完藥,紀逐鳶歎了口氣,想把沈書抱過來,偏偏一身都是刺鼻的藥膏,隻有轉過身去,勉強把外袍套上。這個天氣,全都袒露在外又怕惹上風寒,他生病不要緊,可紀逐鳶不敢病,讓沈書照顧他,那他倆都歇菜吧。


  沈書鎮定下來,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不敢再擦臉,藥膏味道大,聞著就像是會刺眼睛的。


  “剛說到哪兒了?”沈書茫然地問。


  “有一個人不知道老劉、老孫的存在。”


  沈書道:“對,讓人傳字條給我們的人隻要不是在我們那院子裏,就是在我們院子裏,應該也注意不到那兒去。就賭一把,這個人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老劉和老孫便是我們翻案的關鍵。高榮珪應該已經找到了許達,許達可以指認讓他傳字條的人,左右不過是我們幾間院子裏的人,或者是高榮珪、錢賀的手下。”


  “那也是大海撈針,好幾千號人呢。而且許達如果當時心不在焉,加上昨夜抓人的陣仗,很可能根本不記得讓他拿紙條給我們的人長什麽樣子了。不能全指望許達。”


  沈書點頭道:“起碼老劉和老孫可以證實我們去過了書院立刻回院子裏了,沒有犯案的時間。”


  “我們那一屋子的人都能證明這個。”紀逐鳶注視沈書,“可昨夜抓人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問為什麽抓我們,我們挨打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仗義執言出來攔一下,甚至我們被帶走也沒有一個人追來。還有,穆華林什麽時候不在屋子裏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大可以推說,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是不是一直都睡在床鋪上。”


  沈書啞然。


  在人情世故上,沈書完全及不上紀逐鳶。


  “大家非親非故,認識才幾日?換做我我也不會貿然為別人出頭。”


  沈書不服氣道:“穆華林救我們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我們。”


  “是。”紀逐鳶耐著性子朝沈書分說,“他身份夠尊貴,光見識就比咱們倆高出一大截,身手更沒得說,不要說我們,論單打獨鬥,這一整個高郵城裏,恐怕也難找出幾個能做他的對手。”


  沈書不說話了。


  紀逐鳶以手指抬起沈書的臉,對著昏暗的一點光線看他通紅的眼角,用拇指去擦,是已經哭夠了,毫無濕潤的觸感。


  “隻有強者有資格選擇是否善良。弱者隻能選擇自保。”紀逐鳶沉默片刻,說,“我懷疑高榮珪根本找不到許達,也找不到那張字條。”


  牢房裏靜了好一會。


  紀逐鳶聽見沈書輕聲說:“我會。”


  紀逐鳶沒明白沈書在說什麽。


  沈書摸到紀逐鳶的手,拿在手裏把玩,把他們的手掌心抵在一起,他看著紀逐鳶,嘴角輕輕彎起來:“如果是我知道的,旁人是無辜獲罪,我會站出去,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


  聽明白後,紀逐鳶的心髒狂跳起來,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眼前一片昏暗,唯有沈書的眼睛像會發光一般,他不由自主被吸引,心中盤桓的都是沈書的名字,耳畔沈書的話還在繼續。


  “再說你也不會讓別人要了我的命。”


  紀逐鳶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黑暗裏,一下接一下擊打在他的耳膜上。


  沈書毫無芥蒂地笑了起來:“我賭穆華林會來救咱們。”


  “……”紀逐鳶道,“你到底信他還是信我?我覺得他不會來,也許那把火就是他放的。當麵大度,背後睚眥必報。你最好想想如果他們都不來,我們倆怎麽逃出去。”


  “想,我馬上想。”沈書的肚子響了一聲。


  紀逐鳶:“算了別想了,省點力氣,還是睡吧。”


  沈書靠到紀逐鳶的肩前,埋怨道:“哥,你好臭。”


  紀逐鳶:“……你不臭,你一點也不臭。”


  沈書笑了起來。


  紀逐鳶一肚子都是氣,拍了一把沈書的頭:“你還笑得出來,都不知道咱倆能不能活過今天。”


  “能的。”沈書說。


  開門聲傳來,有人說話,雖然聽不清說的什麽,兩兄弟對視一眼,沈書要坐起來,紀逐鳶把他往肩前一按,手在地上使勁摳了一把泥灰抓在掌心。


  “閉眼。”


  沈書聞言立刻把眼睛閉上,整個背脊無比僵硬地虛靠在紀逐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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