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一枝折得繞溪行
一聽趙修染來了,揭傒斯和於湉先是一愣,隨即就邁過小溪,繞過桃花擋住的去路,匆匆忙忙地趕往正廳。
【一】《李侯-其一》王冕.詩
李侯世名仕,譽重才德優。
清白樹嘉政,藉藉載歌謳。
夫何挽塵鞅?幽幽滯南州。
遊魂未能歸,永懷故園丘。
孤雲落日淡,驚濤大江秋。
匪以見者悲,抑為聞者愁。
我亦陟岵子,忽覺涕淚流。
杏兒一見修染進了屋,是興奮萬分,她東倒西歪地撲進他的懷裏,“表哥,您可回來了,可把我想死了。”瞬時,酒也消了不少。
修染摸了摸她的頭,問道:“你這是喝了多少!”
杏兒說:“沒多少,都是替您妹夫喝的。”
修染有些驚奇,問道:“你,結婚了?”
杏兒道:“還沒有呢。”
“沒結婚,怎能稱妹夫呢?”修染扶杏兒坐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來,“嚇我一跳!”
杏兒問:“那應該稱什麽?”
修染道:“應該稱王公子,李公子……”
杏兒詫異地問:“你怎知他姓王?”
修染道:“我不知道呀,我隻是打個比方。”
杏兒忙打發梅香去請王冕。
修染問:“你倆的婚期定了麽?”
杏兒滿臉幸福地答道:“定在下月二十八,表哥可一定要來喲!”
修染說:“我是出家之人,不能參加的……”
正說著,揭傒斯、於湉和王冕等人都進了屋。
修染起身給於湉和揭傒斯行禮問好,該到王冕行禮時,修染是吃了一大驚,“王名仕?”
王冕趕緊上前道:“表哥好!”
“小僧‘釋然’,”修染雙手合十道,“王名仕免禮。”
杏兒卻問:“表哥,你為何叫他王名仕?”
修染笑而不答,這是他久違了的笑容。
杏兒追問王冕:“表哥為何喊你王名仕呀?”
王冕道:“我也不知道呀!”
杏兒說:“你和我表哥以前認識麽?”
王冕又搖了搖頭。
杏兒道:“你撒謊,不認識,表哥怎知你叫王名仕?”
揭傒斯接話說:“你可不知道,元章的大名,在士子之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王冕自嘲:“大家認識我,是因為我屢考不中的緣故。”
“那可不是!”揭傒斯解釋說,“元章的名氣,源自他發明了一個詞——名仕。‘名仕’是代表有名望的人,專指以學術詩文等著稱的知名士人。”說著,又轉頭問王冕,“元章,我對‘名仕’的解釋,你可滿意麽?”
“對,對,就這意思。”王冕隨聲附和。
“所以,私下裏,士子們都稱王元章為‘王名仕’。”
於湉問:“元章的這個‘名仕’,有何說法?”
“呃~”揭傒斯道,“那是元延祐七年[1320年],寓居維揚[揚州邗江區]的醉車先生【1】去世了,正趕上進京趕考的舉子齊聚大都,士子們紛紛寫詩悼念,但隻有元章的《李侯二首》,寫的最好。詩的第一句是‘李侯世名仕,譽重才德優’。這就給醉車先生定了格。‘名仕’一詞由此而來,不但讓醉車老先生名揚四海,也讓元章出了大名……”
【二】《李侯-其二》王冕.詩
李君瀟灑姿,淪落在羈旅。
相見無長言,潸然淚如雨。
一身顧何為?七喪未能舉。
江山隔中州,遙遙望鄉土。
豈以途路艱?所值時節迕。
烏鳥有私情,而人複何處?
行行望蒼天,那知此情苦。
郭範久不作,此義孰為補?
杏兒一聽姑父稱讚王冕詩寫的好,便委隨到揭傒斯的身邊,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問道:“這醉車先生很能喝酒麽?”
“那當然,”揭傒斯刮了一下杏兒的小鼻子,“反正,比你是能喝。”
杏兒不服氣地說:“又沒比過,何以見得我喝不過他!”
揭傒斯笑道:“醉車先生喝一車才醉,你能麽?”
“那不能。”杏兒又問,“醉車先生姓什麽?姓李麽?”
“是啊,”揭傒斯介紹說,“醉車先生是他晚年的號,他姓李名衎,字仲賓,號息齋道人。蒙古乃馬真後稱製三年,生於薊丘[今北京]。出身於貧寒之家,自幼機敏聰慧。二十餘歲在掌管禮樂、祭享宗廟的機構太常寺充當聽差小吏。後逐步升遷,六十七歲時,升任吏部尚書,拜集賢殿大學士,與同時的趙子昂[趙孟頫]成為元代畫家中官職最高的兩個人,都是從一品大員,所以人們便尊稱他李侯。”
杏兒瞅了王冕一眼,顯擺似的問:“那,他也會畫畫?”
揭傒斯笑道:“你以為,隻有你的元章會畫。”
杏兒不服氣地問:“他也會畫梅花麽?”
“也畫梅,不過,沒有元章畫的好。”揭傒斯道,“醉車先生善畫墨竹,雙鉤竹尤佳,和趙子昂、高彥敬[高克恭]並稱為當代畫竹三大家。我的書房裏就有趙子昂跋醉車先生《墨竹圖》一幅。”
王冕驚詫道:“揭大人有兩位大師的合作?”
“是啊!”揭傒斯沾沾自喜地侃侃道,“那是大德七年[1303年],醉車先生任浙江行省平章政事[省長],趙子昂任集賢直學士、江浙行省等處儒學提舉[教育廳廳長]的時候,兩人的傑作。
醉車先生的《墨竹圖》,更注重竹子枝葉的形似,運筆厚實穩健,用墨濃重沉著,較少飄逸生動之姿,頗多勁健挺秀之態。
五十歲的趙子昂,姿媚溫潤的書風已經形成,他在《墨竹圖》上的題跋,結構端延穩妥,體勢修長柔媚,筆法雋秀飄逸,運鋒輕靈圓活,字字風骨內含,神采外溢。
趙子昂畫竹雖同醉車先生的風格迥異,但題詩中卻十分推重老友的藝術成就,題跋是這樣寫的:
李侯寫竹有清氣,
滿紙墨光浮翠筠;
蕭郎已遠丹淵死,
欲寫此君唯此人。
——孟頫
題詩的下麵,鈐有‘趙氏子昂’的朱文印。
醉車先生一直把這幅《墨竹圖》當做寶貝,在進京任吏部尚書時都沒有舍得送人,一路帶到了京城。
有一次,我去他府上拜訪,見到這幅字畫,便跟他索要,他哪舍得送我。我就陪他喝酒,直到他大醉時,才把那幅《墨竹圖》給了我……”
聽揭傒斯介紹完,杏兒連忙問:“姑父,我結婚時,你想送我什麽禮物呀?”
“你想要什麽禮物!”揭傒斯摸著她的頭問。
杏兒說:“您就把這幅《墨竹圖》送給我吧!”
“誒~”揭傒斯道,“你大喜的日子,姑父怎能送你《墨竹圖》,腹中空空的……寓意不佳……”
於湉白了揭傒斯一眼,又掩嘴一笑。
“你笑什麽?”揭傒斯說,“確實不好給新婚之人送竹子飾品。”
於湉道:“我不是笑你的竹子,而是笑你這個大儒,怎能在青年人跟前,連話都不會說了。”
杏兒卻說:“主要還是姑父不舍得!”隨即,狡黠地一笑,“要不,我也陪姑父喝酒?”
“你還喝呀?”揭傒斯笑道,“中午喝的,還沒消呢!”
杏兒說:“為了這幅《墨竹圖》,就是再喝,也無妨。”
揭傒斯道:“你一個女孩子,喜歡什麽字畫呀!”
杏兒說:“你不見,你女婿喜歡麽!”
揭傒斯問:“元章喜歡?”
王冕朝揭傒斯急忙連連點頭,“喜歡,真的喜歡!”
揭傒斯逗杏兒:“元章喜歡,你怎麽知道?”
杏兒說:“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麽,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揭傒斯笑道:“元章喜歡,今晚讓他配我喝酒。至於嫁妝的事兒,你再好好想想,最喜歡什麽,姑父一定送你!”
其實,揭傒斯這些話都是說給外甥修染聽的,其目的就是告訴他:你還在外邊做什麽和尚呀,趕快還俗回來結婚吧!如是聽舅舅的話,你想要什麽,還不都緊著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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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醉車先生
李衎(1245-1320年),字仲賓,號息齋道人,元朝薊丘人。元仁宗皇慶元年(1312年)任吏部尚書,拜集賢殿大學士、榮祿大夫。晚年以疾辭官,寓居維揚。元仁宗延辛右七年十月二十四日病逝,卒年七十五歲。在他死後二十二年,經其孫李希閔向元成宗申請,李衍又被追封為“薊國公”,諡“文簡”。
元代畫竹的風氣很盛行,但畫竹的大類中也有許多細微的講究,比如有專畫雙鉤竹,青綠設色,細筆渲染;也有專畫水墨竹,大筆渲染,有大寫意的風度。李衎則是水墨竹畫的代表人物,在畫竹上創立了獨特的風格,形神兼備。他將竹視為“全德君子”,將尊竹之情融入了畫中,賦予竹以生命,追求一種蘊籍、自然、象征人物品德高潔的內在美。
李衎畫竹高超的技藝在當時倍受人推崇,他嚐奉詔畫宮殿、寺院壁畫。此外,他也間作勾勒青綠設色竹,還常寫古木鬆石,由於他非常重視寫實,高克恭曾評價李衎的畫“似而不神”。其子李士行繼承家學,傳世作品有《喬鬆竹石圖》軸等,畫法出於乃父,唯功力稍差。作畫竹、墨竹二譜。存世作品有《四清圖》、《竹石大軸》、《沐雨圖軸》,均藏故宮繪畫館。
李衎的墨竹,初師金代王庭筠、王曼慶。在四十一歲那年,他得到三件文同的墨竹真跡。從此,他“悉棄故習,一意師之”,墨竹表現技法曰臻成熟。後來,鮮於伯幾建議他以色代墨寫竹,既而學習五代畫竹名家李頗的設色竹畫法,並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他的另一種畫竹風格——設色雙勾。無論是“墨竹”還是“雙勾竹”,都力求表現出竹的“清且真”。“清”是指竹內在的神態,清高脫俗的品性。它的這種品性正是中國文人畫家所追求的君子品德。“真”是指竹外在的形態,強調畫竹的寫實逼真性。為此李衍曾遍遊東南山川林藪,後使交趾(今越南),深入竹鄉,於竹之形色情狀,辨析精到,是一位既具有深厚傳統功力,又注意師法自然的畫家。
李衎認真觀察研究過自然中的竹子,並把多年的畫竹經驗匯集成《竹譜詳錄》。書中將他的寫實觀念按作畫順序依次集中在“位置”、“描墨”、“承染”、“設色”、“籠套”五個步驟中。如“描墨”一段,李衍強調將竹子的神韻與形態交融於一筆之中,用筆“須要圓勁快利,仍不可太速,速則失勢;亦不可太緩,緩則癡濁;複不可太肥,肥則俗惡;又不可太瘦,瘦則枯弱。”體現了畫家近乎嚴苛的寫實手法。李衍講求規矩,注重程式並以此作為“成竹在胸”的基礎,李衍對竹的枝、竿、葉認識的細微、精確程度幾乎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是學習畫竹者的津梁。
趙孟頫曾對李衍的竹畫藝術有著極高的評價:“吾友仲賓為此羈寫真,冥搜極討,蓋欲盡得竹之情形,二百年來,以畫竹稱者,皆未必能用意精深如仲賓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