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鴟鴞聲聲難移心
皇後八不罕有什麽請求,泰定帝是沒有不依從他的,何況建醮[道士、和尚設法壇做法事]又是皇帝極喜歡的事兒,豈有不允之理?
一《將軍辭.白狐》荒人邪影.曲 ediq.詞
當下,皇後便駕到景福宮。
大老遠就聽見,皇上和倆名貴妃正在載歌載舞。這個時候,可不能去打擾皇上的雅興。皇後趕緊停住了腳步,從門縫了往裏瞧了瞧。
隻見皇上穿了一身女人衣服,擺了極豐盛的筵席,裸頭赤腳地舉著個鬥大的金杯,斟滿了葡萄美酒,在那裏邊舞邊吟:
[蒙語念白]“白氣一縷八仙橋,男體女身何重要;一宿香汗濕纖腰,顏色雙絕我為妖。”
排列整齊的歌女舞童站在皇帝的兩旁,個個衣裝絢爛,姿色美麗,在那裏既舞且歌,笙簫迭奏,弦管悠揚。
歌姬伴唱:“啊……嗬……哎……”
內監宮人,穿梭於宮堂之上,進肴遞饌,來往不絕。
皇上擺出一個男人姿勢,大聲唱道:“豪情衝雲天,江山駐心間,策馬揚鞭赴朔前。孤軍授夷偏斷烽煙,生與死,彈指現。”也不知皇上扮演的是女俠客,還是女將軍。
必罕和速歌答裏兩位貴妃卻是金裝玉裹,打扮的像狐狸一般——一個站立左邊,手內執著金壺,侍候斟酒,一個握著玉箸,立在右首,等候進菜。
為何要打扮成狐狸?
一定是舞童和歌姬在筵席之旁,相撲為戲,皇上和貴妃各自押寶。哪邊勝了,便賞美酒一杯,以作獎勵;哪邊輸了,便要扮作狗犬,爬在地上學作狗叫。勝了的人趁她伏地狂吠的時候,便舉箸夾了一筷菜肴,引勾她向前,叼吃飯菜。貴妃們不願做狗,便弄了一身狐狸打扮。
要是聽到犬吠,那是皇帝贏了;如果聽到歌聲,扮上女裝,那一定是皇上輸了。因為,你總不能讓皇帝也學狗吧!
隻聽得皇帝高聲唱道:“仗劍問青天,邊域烽火,何日眠。興亡隨一念,魂胤千裏,征雁難還。”
大貴妃必罕手執金壺,仿佛敦煌飛天女手中的琵琶,又舞又唱道:“白狐一夢,竹林水洞,稚齒笑冰肌騷。破廟上坐望月笑,夜助青蛇盜靈草。”
小貴妃速歌答裏以手中的長筷子為劍,也舞動唱曰:“九尾的白毛,愛欲情仇妒火燒,屋外烏鴉鬧,傾身為君勾眉角。”
皇帝隨著倆貴妃轉動著。他眼瞅著美色,手執著金杯,嘴嚐著旨酒佳肴,手還要不老實——他一會兒摟摟必罕,一會兒又摸摸速歌答裏。嘴中還要放歌:“黃沙侵軍縵,殘煙徹甲寒,轉眼征戰逾十年。陣前或一夢西江岸,人依舊,月難圓。鴟鴞聲聲切,難移雄心,誌未短。縱然別經年,英雄皓首,紅顏魂牽。”
看到此時,皇後也不用宮人通報,竟向筵前而來。
大小貴妃看見皇後進來,連忙放下金壺和玉箸,疾步上前迎接。
此時,皇帝也瞥見了皇後,便笑嘻嘻地說:“皇後來得巧極,快來飲杯美酒。”說著,將手中的金杯舉起,一吸而盡,把杯口朝皇後照了照說,“來!來!朕已幹了,皇後快快陪朕也幹一杯!”
皇後含笑道:“陛下興致不淺,臣妾理應侍候的。”一麵說,一麵要向席前俯伏,行朝見之禮。
皇帝忙對皇後說:“免禮!免禮!快快飲酒!”
皇後卻可憐兮兮地道:“陛下的旨意,臣妾不敢不遵。但是,臣妾今日覺得頭痛發熱,身體違和,所以冒味前來懇求皇上宣召僧徒,舉行羅天大醮,代臣妾敬求佛祖,降福消災,益壽延年,臣妾便感謝不盡了。”
成吉思汗的子孫,都十分崇敬佛教,忽必烈更是把佛教立為國教。泰定帝在藩邸的時候,每過兩三日便要叫了僧徒進宮鐃鈸喧天,鍾鼓震地,舉行齋醮。現因冊立必罕妹妹入宮為妃,每日在酒陣歌場裏麵廝混,竟將僧徒唪經建醮一事給忘得一幹二淨。此時經皇後一言提醒,又將他那顆信仰佛祖之心給提將了起來。他立刻把手中的金杯放在桌上道:“若非皇後言及,朕已不複記憶了。當初朕在藩邸的時候,曾在佛前許下願心——倘若能夠位登九五,必定大建齋醮,以答佛天之佑。自從即位改元以來,因政事繁重,宵旰勤勞,竟把建醮的心願忘了。今天,皇後的身體違和,這一定是佛祖因朕許了願心未嚐了卻,所以略略顯應,這是警誡朕躬啊!”
皇後還不等皇上說完,就故作驚訝地說:“哎呀,原來陛下果然許過心願,難怪臣妾昨夜夢見金甲神人,好似佛門中韋陀一般,手舉金剛降魔杵,向臣妾大聲喝道,‘既許心願,何故不思了卻。’臣妾被這一喝,忽然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便覺頭痛欲裂,身上發熱,好生難受。臣妾想,我平日並未許過什麽心願,為何神人在夢中見罪呢?哪知,是陛下從前許下如此大願……若非聖諭明白宣示,臣妾還要狐疑莫決哩……”
皇帝聽皇後這麽一說,不勝驚詫,更加覺得對不住皇後,便道:“佛祖果然靈應異常,竟向皇後示夢見責,朕當立下手敕,宣召僧徒舉行齋醮。”一麵說著,一麵吩咐內監,“快將殘肴撤去。朕自即日起,便要齋戒沐浴,屏酒除葷,大作佛事。六宮妃嬪和一切內侍宮人,都要仰體朕意,信心奉行。如敢故意違背,或私自飲酒,暗宰牲畜者,一經察出,定必重懲不貸。”一麵又降下手諭,宣召三十六眾僧徒連夜入宮,起建齋堂,為皇後祈福。
皇後見皇帝已同意召僧徒建醮,心中便十分地快意。她料定赦罪之舉,必定成功。遂即謝了聖恩,退歸昭陽院[1]等候大赦的消息。
二《讀曲歌.其二十五》佚名
芳萱初生時,知是無憂草;
雙眉畫未成,那能就郎抱。
第二天,那被召的三十六名高僧開始大作佛事。僧徒依照舊例,奏請皇帝大赦罪囚,以符佛天慈悲之意。
佛教常以三、七為數,所以設立道場一般以七天為一周期做佛事。在這七天時間裏,皇帝也天天待在齋堂裏誦經念佛。
最後一天,皇庭西苑之內,一棟古香精美的殿舍在修竹茂林的掩映之下,煙霧繚繞,如同仙境一般,金鼓鍾磬之聲隱隱傳出。
隻見泰定皇帝身穿佛袍,肅然端坐在齋堂的中央,緩緩地敲磬誦經。連著幾天地重複著這種枯燥無聊的操作,皇帝也是累得夠嗆,還好有那麽多的太監宮女伺候在身邊,比那些和尚們是輕鬆多了。
誦讀一上午的經卷,皇上的精力神兒漸漸有些困乏,但見他敲磬的節奏慢了下來,慢慢進入了夢鄉。
人,他是睡著了,但潛意識裏還在做作——小木錘還在敲著,結果敲錯了磐,小木錘沒有敲到磬上,落空了,敲到了旁邊的桌子上,人也失去了平衡,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和尚們都在閉目誦經,沒有看到這滑稽的一幕;太監們卻大驚失色,當然不是怕神靈報複,而是怕皇帝遷怒自己,便都紛紛低著頭,沒有一個敢上去仰視的;那些伺候在身邊的宮女們,都感覺好笑,都使勁憋著,不敢吱聲。
突然,一個極為不和諧的笑聲傳了過來,和尚們立即停止了誦經,全都看向聲音的源頭看去。
原來是一個入宮不久的小宮女。也許是年紀小的原因,沒有心機,也有可能是實在沒有忍住,竟然放聲大笑起來。
皇帝也被這笑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盯著那個小宮女。感覺那宮女也就七八歲的年紀,心道:為何把這麽小的女子收進宮來?一走神便盯著那小宮女時間便長了一些。
眾人以為,這次皇上一定是動怒了。所以,齋堂裏異常地寧靜,空氣也好像凝固了一般。
太監宮女們把頭低得更低了,心裏都在發涼,低呼著:“這下可闖禍了,皇帝一定要將她杖斃!弄不好皇上一生氣,會大開殺戒,禍及我們的。”
皇上拿起金杵,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蓮台。小宮女的臉色更加地蒼白,她“刷”地跪在了地上,瑟瑟地抖個不停。
皇上信步走到小宮女的身邊,蹲下身來,把小宮女扶了起來,用杵尖頂起了那小宮女的下頜,將其頭也抬了起來,兩人相視片刻。突然,皇上哈哈大笑,那笑聲仿佛是在學剛才小宮女的笑,隻是沒有小宮女的爽朗和天真。隨後,皇上竟把手中的金杵放進小宮女的手裏,自己卻優哉遊哉地出了齋堂的大門。
太監和宮女趕緊跟了出去,隻剩下手拿金杵站在齋堂裏不知所措的小宮女和一群看得目瞪口呆的老和尚……
第二天,大小貴妃便以看望皇後病情為由來到昭陽院,並把齋堂的這段奇事告訴了皇後。
必罕擔心地問:“皇後姐姐,皇上會不會臨幸那小宮女呀?”
皇後道:“你把聖上當成什麽人了?你不是說,那小宮女才八歲嘛,皇上不會的!”
必罕又問:“那,為何皇上當天就把她召到了禦書房?”
皇後說:“皇上讀書的時候你,難道不需要個奉茶續水的宮女?”
速哥答裏連忙插嘴說:“沒有奉茶,她是坐在皇上懷裏學寫字呢!”
“哦~”皇後沉思起來,“皇上是把她當成我那死去的小公主了。”她又歎了口氣說,“如果小公主現在還活著,也是八歲……”
必罕擔心問:“皇上會把她當做女兒麽?”
“尚宮局是怎麽當得差,為何把這麽小的女人弄進宮來?”皇後對必罕道,“你私下裏打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