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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是誰溪上題情詩

  這紀緒真是個實誠人,他說省一支蠟燭,真就省點一支。第一晚是如此,第九晚、第十晚也是如此。張錦著實有些感動。至於日常情形,除了讀書作文而外,紀緒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步。


  在同學的一百多人中,紀緒很快便混熟了二三十人。每天下午,太陽離山不多高的時候,他便帶上張錦由學校門口散步來到附近的人行大路上。遇上那熟悉的同學便一點頭,算是過去了。


  但有時候遇著調皮點的同學,總會調侃幾句:“二位散步啊!”


  “散步。”


  “你倆咬著尾巴,總在一處呀?”


  “你們這群才咬尾巴哩!”


  “還別說,你倆還真像是親弟兄!”


  紀緒卻道:“我們在此地,熟人很少,隻有我倆熟悉一些。所以,外麵散步時,不期然而然就走在一起了。”


  同學聽了這話,有的為之一點頭,便不以為然;有的卻詭異地一笑,言外之意——你倆不會是同性戀吧!

  無論同學們如何議論,他倆都不在乎。每日散步,紀緒照常喊著張錦一起出去,張錦也欣欣然地像個小尾巴似地跟著。


  他倆有時談點先生課餘的指示,有時談點古人的得失,有時談點他鄉的人情風俗。紀緒因話答話,倒也十分風趣得很。


  隻是每每路過小溪,看著溪上飄流的樹葉,張錦便喜歡談及男女之事。引起不正當的興趣時,紀緒總是含笑點頭,並不作答。張錦對他如此的涵養,非常欽佩。


  一《周易.係辭上》姬昌.易經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這日下午,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


  張錦問道:“今天下雨了,你還出去嗎?”


  “今天就算了吧,天怪冷的!”紀緒放下手中的毛筆,看了看窗外。


  “仁兄不會覺得煩悶?”


  紀緒走到了張錦那間的窗子下,指著柳樹道:“悶又如何?不過因此,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麽事?”


  “草亭相會,也有兩棵大柳樹。那時,柳葉還青著呢,不知此時的草亭柳,是否依然青青?”


  張錦也來到窗戶邊,看那柳葉拖了細雨,青得愛人。說道:“這裏的柳葉,被書齋籠罩著,便不會黃掉;我想,草亭的柳葉,天寒地冷,就算樹葉不黃,恐怕也凍掉了。”


  紀緒說:“你我也真是有緣,在楊柳青青的時候相會於草亭,現在同學都說我們像親生弟兄一樣。小弟看來,也的確是如此。我本來就是獨生孤兒,你想,我來趟丹徒拜個師,都能遇上你這麽好的兄弟。而且,你我有許多地方,又非常地相似。你說,我倆上輩子是否真是兄弟啊?”


  “這可說不準!也許,可能是,夫妻?”張錦頑皮地笑道。


  紀緒也笑了,“據我看來,多少有一個緣字相引。因此,弟有一句話,考慮再三,還不敢說出來。”


  “你我如此地投緣,我兄有什麽言語,盡說無妨。”


  “我想與仁兄結盟為金蘭[1]之好。雖不能說什麽禍福共之,至少有一個幫襯,未知我兄對這事意見如何?”


  張錦眼看著窗外——那竹葉鋪張得像一把傘,雨點落下後格外來的大,而且急速得像一根繩索一般,隻是響得滴滴撲撲,這就像擊鼓催花……好像告訴人說,幫忙越大,成功越快。於是點頭道:“我兄的話,也正合小弟的意思。不知仁兄實在年齡是多少?”


  紀緒一比劃說道:“今年癡長二十一歲了。草亭上說,仁兄今年剛滿十五?”


  “正是一十五歲。”


  “這樣說來,愚兄癡長六歲了。”


  張錦兩手一拱說:“我敬你為大哥了,不過,我家裏有七個哥哥,你比我的七哥還小一歲,你做我的八哥如何?”


  紀緒甚是高興,說道:“太好了,我不但有了個好弟弟,而且還多了七個大哥。”


  張錦問:“不知何處結拜?”


  紀緒將手一指兩株柳樹道:“你看,這房間裏麵很好,百根竹子,兩株柳樹,表示這結拜前途,正是綠葉蓬勃的日子。”


  於是張錦叫程欣進來,將書案扶至正中,焚好了一爐檀香。紀緒和張錦在香案前跪下,對天三拜。


  紀張二人起來,張錦又過來一揖說:“八哥,九弟有禮了。”


  紀緒以揖相還道:“九弟,八哥有僭了。”


  張錦又對書童說:“程欣,你也過來見過八哥。”


  程欣對紀緒拜了一拜,說道:“給八相公行禮!”


  紀緒說:“都是一家人了,以後不必拘禮。”


  程欣高興道:“我家又多了一位相公,看誰還敢欺負我!”


  紀緒欣喜地摸了摸程欣的頭,說道:“今天餘興甚豪,回頭吃晚飯,你去打些酒來,我與九弟要同飲幾杯。”


  張錦道:“小弟不善飲,但今天是一樁喜事,稍微盡一兩杯吧。”


  二《梅花喜神譜.欲開八枝》宋伯仁.詩


  鬥醉石亦醉,無量不及亂;

  獨醒誰得知,憔悴滄江畔。


  紀緒甚喜,數了銀錢,交給程欣打酒買肉。


  到了晚上,燒起兩支紅燭,放在長案上。叫廚子共作了四碗菜,乃是燒雞,燒魚,蝦子拌芹菜,鹹菜燒肉和豆腐,另外兩雙杯筷。


  紀緒便將左手的袖子卷起,把左手托起右手,右手提了酒壺道:“九弟,請坐!為兄斟上一杯。”


  張錦在一邊看著說:“這就不對了。應該由弟斟酒,怎麽八哥搶起壺來了。我似乎不像小弟了。”


  紀緒道:“九弟啊,你就坐下吧!一來,你不會飲酒,所以一定不善斟酒;二來,既是一家人,誰得空誰就斟,不必客氣嘛!”說著,就把壺向對麵空杯子斟了過去。


  古人杯子格外大,一杯就是一兩多酒。壺的形式,原不一樣,紀緒抱的這把壺,是陶器,是個扁瓜形,裝滿了怕有兩斤多酒。


  張錦望著酒壺笑道:“酒怕是打多了吧!?”


  紀緒道:“這酒隻有半壺。你想,程欣買的酒,打多了他也不幹呀……你請坐吧!”


  張錦聽了,隻好落座。


  紀緒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笑道:“其味甚佳。”說罷,方才落座。


  他自斟自飲,先拿著筷子挑碗裏的好萊給張錦吃。說道:“九弟,你說人的一輩子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什麽?”


  “昨天,我還啥也沒有,今天卻變成什麽也有了。我原是獨子,今天結拜你後,你有了八哥,我有了九弟,這是人生最快活的事……九弟,你也喝一杯吧!”說著,舉起杯子來對張錦一請,自喝去了。


  張錦看見紀緒甚是高興,也不攔他的酒興,隻好微笑著喝了自己杯子裏的酒。


  紀緒又問:“九弟的酒量怎麽樣,我還給你滿上一杯如何?”


  張錦道:“弟隻有一杯之量,夠了。”


  紀緒一手舉起酒壺,一麵搖頭道:“還加上一杯,至多醉了而已嘛!”


  張錦見他手舉了酒壺,始終不肯落下。自己一想,加上半杯,大概不要緊。便舉起杯子道:“好,這是喜酒,請還加上半杯。”


  紀緒很是聽話,真的隻給張錦加了半杯。舉起杯子來說:“九弟飲呀!”


  張錦端起了酒杯,依然微笑。


  在這樣高興之下,程欣進來了,他站在桌子邊,望了一望酒壺,怒視著他倆。


  紀緒笑道:“我倆的酒,大概也差不多了,你收了去吧!”


  程欣拿起酒壺感覺空了,便晃了晃,又嘟囔了一句,“還收什麽收,已經沒了……真是酒鬼!”


  紀緒和張錦哈哈大笑。


  吃了晚飯,張錦便前仰後合,坐在一邊,頗有些醉意。


  紀緒說:“九弟還真有點醉態,對酒還真有點不中呀!怎麽樣,九弟,你先去睡吧!”


  張錦想打個嗬欠,手剛一伸,又猛地停住了。望了望紀緒道:“‘唯酒無量不及亂’[2]這句話真是不錯。我們不能亂啦。”說著腳一抬,似乎沒有著實,人晃了一晃,將手趕快扶住桌子。


  紀緒說:“賢弟真有點不行,我攙扶著你吧。”說著,就走過來伸手扶著她的後背,笑道,“走吧!”


  張錦這時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擋掉了紀緒的手臂說:“我不用扶,我沒醉。”


  紀緒卻道:“你真醉了,走吧。”說著,手膀摟得更緊了。


  張錦不容再顧慮,就隨著紀緒一推,半依靠他的手背,竟近了床前,連忙倒了下去。紀緒給他脫了鞋,他一翻身向裏而睡。


  紀緒看到他沒有脫長衣就想睡覺,便想低身給他去解紐扣,忽見他靠裏的汗衫釘著許多紐絆。便道:“哎呀!這短衣服上,何以釘上許多紐絆。由袖子直到胸前,像釘上許多補釘似的。”


  張錦說:“這是有緣由的。”


  “有何緣由?”


  “我們‘白子’有個習俗——三年前家母常常害病,小弟暗中許願,將裏衣綻上三十六節,所以有了許多紐絆。至於綻上三十六節的緣故,巫婆說家母有三十六節的毛病,都移到小弟身上來了。要想解除,須待四年以後,母親不生病了才行!”


  紀緒兩手一拍道:“原來如此,九弟可說是孝心很重。不過這種孝心,是鬼神的說法。他們是有意迷惑你的!”


  “可小弟已經被她們迷惑了呀!不過,反正已經穿了三年,也沒什麽不便,還是穿著吧……”


  紀緒點著頭說:“九弟說的是,八哥也去睡了。”說畢,也去自己的床上躺下。


  張錦聽了半天,喝醉了的紀緒一點響聲也沒有,不覺心裏讚道:“八哥真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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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1]金蘭

  源自《世說新語.賢媛》:“山公與嵇、阮一麵,契若金蘭”,原指朋友間感情投合,後來用做結拜為兄弟姐妹的代稱。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出於《周易.係辭上》。這句話的意思是:兩人心意相同,行動一致的力量猶如利刃可以截斷金屬;在語言上談的來,說出話來像蘭草那樣芬芳、高雅,娓娓動聽,沒有汙穢的語言。這句話講的是朋友交情深厚,強調了團結的重要性。


  這個“臭”讀xiù,是氣味之總名,古時古者香氣穢氣皆名之臭,所以這裏的“其臭如蘭”指話語像蘭草一樣芬芳。“義結金蘭”由此而來,意思是結交很投合的朋友。


  [2]唯酒無量不及亂


  “唯酒無量不及亂”這句話出自《論語.鄉黨》篇。其意思是說,“酒是沒有量的,但喝下去絕不會亂來。”


  《論語.鄉黨》是《論語》中的一篇,共27章,集中記載了孔子的容色言動、衣食住行,頌揚孔子是個一舉一動都符合禮的正人君子,為人們全麵了解孔子、研究孔子,提供了生動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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