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同尋常
「此話從何說起?」
楊虛彥有些詫異。
紫袍男人淡淡道:「素聞錦衣衛做事謀定而後動,現在看來果然不假,連銀勾賭坊每日里的進賬都十分清楚,不過賭坊乃是正常營業,就算賺錢,也是我通過正當渠道賺來的,錦衣衛再厲害,也得按照王朝律法辦事不是?」
楊虛彥見他將話題扯到銀勾賭坊上,不禁哭笑不得,連忙道:「薛老闆千萬不要誤會,在下今日前來,其實跟銀勾賭坊沒什麼關係,只是想向薛老闆打聽幾個人。」
「錦衣衛跟我打聽人?莫不是我聽錯了?」
薛老闆側耳,帶著幾分不確定。
楊虛彥從懷中掏出幾副事先由蕭無忌親自動手,畫出來的人像,就如此攤開,呈現在了薛老闆眼前。
畫上是兩男一女,出自蕭無忌筆下的畫像惟妙惟肖,正是南詔國特使烏丸的三位隨從。
楊虛彥仔仔細細打量著薛老闆的神色,正想著如何從這傢伙嘴裡套出畫來,沒想到薛老闆竟直接承認。
「我還以為要打聽什麼人,原來是他們。」
「薛老闆認識他們?」
「豈止是認識,他們三位可是銀勾賭坊的貴客,每日里定會在賭坊輸上許多銀子才算罷手,這一來二去,自然就混熟了,我還知道他們是什麼南詔國過來的使臣。」
說到這裡,薛老闆嘴角微抿。
嘲諷道:「就在我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都為那隻破杯子焦頭爛額的時候,瞧瞧別人還有心情去賭錢,說實話,我真懷疑當日金鑾殿上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盜走九龍背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這群番邦使了什麼障眼法,騙過了所有人而已。」
「不可能。」
性子一向最為雷厲風行的楊虛彥立時喝止。
「縱有什麼障眼法,能瞞得過大多數人,又如何能瞞得過金鑾殿上那麼多高手。」
也不知是真否真動了怒,楊虛彥旁邊的一杯溫熱茶水都起了波紋,溢出了不少在桌子上。
醜陋丫頭見狀,連忙上前將杯中茶水全部倒掉,又換上新茶,一邊斟茶一邊恭敬道:「大人切勿動怒,我家莊主快人快語,若是說了什麼惹怒大人的話,還請大人莫要在意。」
說罷,規規矩矩施了一個萬福。
楊虛彥低聲道:「非是薛老闆惹怒在下,只是在下從來不喜歡以錦衣衛的名聲開玩笑。」
「看來楊大人果然如同外邊傳言的那邊剛正不阿,今日薛某算是見識了,薛某隻是訴說一個可能而已。」
坐上堂上的薛老闆微微一笑。
千辛萬苦得來的線索似乎又這麼斷了。
這讓楊虛彥心中的期待落空。
但他仍是不放棄道:「賭場每日里進賬可有明細?」
「自然是有的,否則如何能管得住這麼大的家業?若是大人還懷疑在下說的話,讓小桃紅此刻就隨同大人下山,去銀勾賭坊查賬就是。」
「如此甚好。」
與醜陋婢女一同出了門,楊虛彥仍是停頓在院子中,專門用腳剁了剁園中草坪。
「皇宮裡之所以有些地方四季如春,其實是因為看似實在的青磚之下,其實有皇室專門的供暖,想必楊柳庄也定是用了同樣的辦法,才能讓寒冬臘月時節綠草萌出新芽。」
走在前面的醜陋婢女一愣,背對著楊虛彥的一絲不自然很快掩蓋過去。
婢女邊走邊說道:「都是些山莊的小把戲而已,上不得大雅之堂,倒是大人,如此青年才俊,又如此盡忠盡責,讓奴婢佩服的五體投地。」
楊虛彥不置可否,見這楊柳庄下人並不多,便又問道:「為何如此冷清?」
婢女道:「雖說莊主家大業大,不愁吃喝,亦不愁養不起許多莊客,可長此以往下去,難免讓人心渙散,畢竟人如果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難免頹廢喪志,便給每個莊客安排了一些事情去做,白日里都各自出去做事,晚上才會回來,大人來的並不是時候,不然也能見到夜裡的楊柳庄了,須知咱們莊上夜裡是極為熱鬧的。」
楊虛彥卻在此時輕笑著說道:「比起晚上的楊柳庄,我倒是覺得你這丫頭最有意思,還從未見過如此能說會道的丫鬟,你真是一個普通丫頭?」
「大人說笑了,我不是普通丫頭又能是什麼?至於大人所謂的能說會道,無非只是因為相貌醜陋,如果再不能說會道一點,恐怕也做不成莊主身邊的奴婢,若是奴婢生的好看,又何須如此對不對?」
楊虛彥一時語塞,再無其他揣測。
二人便迎著呼嘯北風下了山,一路暢通無阻。
……
……
「唉,真不知你這小子是怎麼想的,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那個死女人。」
回地下囚室的路途中,前後都有人監視,武二在前帶路,兩旁有人看管,如此,讓通過各種手段被擄進來的苦力們根本無處可逃,即便是連這地下通道的各個路口,都有人暗中監視。
某些地方從天井照射下來的光線並不遙遠,不過約摸丈許,落到了這群手無寸鐵的苦力們眼裡,卻像是隔著天與地。
王初一甚至能感受到頭頂街道上的熙熙攘攘熱火朝天,卻又分明身處在地下暗無天日的通道之中。
又有誰能想到,京城地下還有另一個充滿陰暗的天地?
莊主……
聚香園酒樓……
醜陋的婢女……
王初一隱隱覺得胸中燃燒起了一團熊熊火焰。
「你對那臭婆娘很熟悉?」
「噓,小聲點,可千萬別被人聽到了。」
有兩個饅頭恩情的老漢見王初一仍舊如此桀驁不馴,不得不低聲提醒道:「他們一個個剛下來的時候都跟你差不多,可久而久之才發現根本逃不出這些傢伙的魔爪,聽話的還好,一天還能混到兩頓飯吃,不聽話的早就丟進江里餵魚了。」
「你也別說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來頭或者家世,到了這裡,死都沒人知道,也不是沒有會點武功就要反抗的,下場更凄慘,你可別以為這裡就他們幾個人看守我們,這裡四處都是人,一旦被發現咱們有什麼小動作,能痛快死都算是一種福音,而那相貌醜陋的死丫頭,掌管著這裡所有的打手,得罪了她還能有好果子吃?」
「沒想到區區一個丫頭還能有這麼大的權利……」
王初一驚訝,隨後看向老漢道:「你被抓進來多久了?」
老漢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道:「我應該算是抓進來最久的,已經三個月了。」
王初一立時愣住。
三個月前,王初一還未下山,還未做上錦衣衛總指揮使,可是三個月前,不正是南詔國特使烏丸啟程前來大齊王朝的時間?
「你,跟我來。」
正當王初一為自己的揣測所震驚時候,最前方的刀疤臉武二突然走到距離幾步路處,指了指隊伍當中灰頭土臉的王初一。
「小桃紅吩咐我要好好伺候伺候你,正好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出。」
聞言,老漢變色,灰溜溜的主動離開王初一,滿是擔憂,看向王初一的眼神也充滿告誡之色。
似乎在告訴王初一不要反抗。
「希望不是因為擔心我躺下了之後沒人給你讓饅頭吃。」
看著除了老漢以外,其他苦力們一幅看熱鬧的模樣,王初一無聲低語。
被武二與幾個隨從帶領著離開隊伍,單獨進了一條甬道,在那裡同樣開闢出了一個洞府,空間不大。
不難想象這京城腳下耗費數代人才建成的泄水通道,如今已被這些不知是何來歷的人改成了何等千瘡百孔。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的確是一件耗費人力物力的大手筆。
眾苦力們眼看著王初一被帶進那條甬道,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歇斯底里般的求救聲傳出來,甚至還有幾個樂的開始打起了賭,賭注便是那倒霉的傢伙能支撐幾鞭子。
看似等待很久,其實時間並不長。
也就十幾個呼吸時間功夫,甬道里便傳出陣陣悶哼。
片刻,一躡手躡腳的人影自甬道里走出,眾目睽睽之下以極快的速度掠向通往城外的路,目睹這一切的眾苦力們不禁個個摸不著頭腦。
「奇了怪了,進去這麼久居然沒叫救命,莫不是被鞭子抽死了?」
七嘴八舌的議論之後。
唯有骨瘦如柴的老漢面色古怪,一直盯著那道人影離去的方向。
若有所思。
……
「也就是說,你去了這麼久,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發現?非但如此,臨別時候,還得了那薛大老闆許多好處?」
「我沒要。」
楊虛彥冷冷別過頭,身旁是瞪大眼睛病殃殃的蕭無忌。「別以為誰都跟王初一那小子一樣貪財,我若是喜歡銀子,又何須做錦衣衛?」
「這倒是,不過咱們已經有了最大的發現了。」
蕭無忌點點頭並不懷疑。
眼下天色已黑,京城一如既往在夜裡是最為寒冷時候,錦衣衛總指揮部中,又以蕭無忌別苑最為溫暖。
溫暖的地方總能讓人放鬆下來。
一放鬆下來,便能想到許多平時想不到的地方。
楊虛彥似想起來什麼一般虎軀一震,低聲道:「你的意思說,太過尋常才是真正的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