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四百三十九
那語氣過於平穩, 以至於和室內的一人一刀都能毫無障礙地想象出數珠丸恒次此刻眼簾低垂、和廟中塑像別無二致的端肅表情。
“哎呀, 是數珠丸呀。”守門的三日月宗近笑道, “你也找明智殿下有事嗎?”
“不。今日是我與前田去清點庫中鐵炮和彈丸的數目。”數珠丸恒次說道, “但是從早上就沒有再見到他。”
“前田的話, 不在這裏。不過說不定很快就會過來了。”三日月宗近從容地說道,“哈哈哈,既然是安排好的事情,就得好好做完才行。”
“自當如此。”
這整個城池都處於一種奇怪的凝滯狀態, 剛蓄滿水的驚鹿本應重重落下,但削尖的竹筒卻隻停在了距離淺淺水池隻有一寸的危險距離上, 清透的水花才剛從筒口湧出,甚至未來得及在水麵上濺起水花和漣漪。但這樣奇怪的場景與頂上不斷聚集的陰沉沉的烏雲,都未能讓數珠丸恒次與三日月宗近變了臉色, 饒是烏雲中的閃電已經不耐煩地滾了幾次, 一次比一次更加明亮, 他們也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以近乎冷漠的態度等待明智光秀決定這一次的檢非違使是現身還是退走。
兩刃的言語之中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數珠丸恒次抬起纏繞著黑白珠鏈的手掌,但最終僅僅是將那珠鏈握得更緊,隔著半扇拉門,對門內的明智光秀慢條斯理地說道:“您能記得我當日的話,我倍感榮幸。但是,我未能為您破解煩惱, 亦未能為您破除迷障。”
“——實在是太可惜了。”
此時此刻, 明智光秀已經重新鎮定了下來。他沒有重新將臉遮住, 僅僅是將麵巾拾起,攥在手裏,冷聲道:“如果想告訴我什麽事的話,不妨說得更清楚一點。”
“並非是不想告訴您,而是有些事情實在難以以您能理解的話語去說明。”數珠丸恒次說道,“又或者是我等也隻知皮毛。”
能夠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理會到“平行世界”的含義,這對明智光秀而言已經是了不得的突破了。但是,也正因為如此,刀劍男士要如何才能他解釋清楚,所謂的“平行世界”並非是線狀、而是近於網狀的折疊態?
……他們自己都沒能完全弄懂好嗎!!
“起點終點,隻是您一廂情願。您以為,即使這條道路被阻斷(即使三郎未遭遇本能寺之變、得到了天下),也仍有另一條道路聯通起兩邊(也會有平行世界是按正常曆史進行、並在未來出現了‘三郎’,因此仍然會有‘三郎穿越為織田信長’這一事件發生)。”數珠丸恒次說道,“但如果真是如此,為何還會有時之政府為我們頒布‘一定要保護曆史(路)’的任務呢?”
“會有背負此等重任的付喪神現世,便說明您以為的路並非無窮無盡,因果循環並非牢不可破。路的起點、終點與中途的眾生,原本的苦隻是奔波其中的苦。而現在卻是皆因路途受損而無辜受苦。”
有著黑白長發的付喪神念了句佛號,總結道:“您之所求,皆為虛妄。”
在時間溯行軍不斷破壞曆史這一前提下,時間的長河(世界線)一旦真的崩塌,那麽存在於明智光秀理想中、有關三郎誕生與穿越的因果循環自然也就不複存在。
“我還曾告訴您,三毒八苦,便是付喪神也難以擺脫。”數珠丸恒次繼續說道,“我等的私心,早已擺在您麵前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隔著門朝明智光秀與一期一振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我去找前田”,隨後就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離開了。
但是和室裏確實因為他的發言陷入了新的沉默。
明智光秀知道自己對付喪神並不能做到三郎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這是因為他的出生環境、教育環境和長期掩蓋身份導致的後遺症,但也是因為付喪神來曆詭異、除了三郎外還有個不知深淺的“時之政府”的束縛。
可也如數珠丸恒次所說——刀劍男士的私心,一開始就存在了。
付喪神從刀劍中化形,卻不是隻知殺戮的無情之物。比起曆史與付喪神,三郎對於天下的關注度更高,但這並不能讓人就此忽略掉他為刀劍男士提供了諸多方便的事實。刀劍男士可以指責三郎做為審神者對“維護曆史”的不上心,卻無法否認,專注於擴張勢力的三郎是這時代中最為耀眼的存在。
他在曆史中並沒有成為天下之主……但他確確實實、有成為這些刀劍付喪神之主的器量!
在姊川之戰就已經有刀劍男士願意向三郎透露曆史,而時至今日,再去問刀劍男士在主公與曆史之中如何抉擇,答案已經不會再有第二個。
他們在時之政府未能觸碰到的地方,真的生活太久了……太久了。
在暗沉的天色裏,明智光秀的聲音輕柔而篤定。
“我不會令三郎涉險。但是——”
“‘本能寺之變’必會在曆史所載之日發生。”
在他說出這一句話後,驚鹿發出一聲響亮的敲擊聲!
三日月宗近抬眼望去,隻看到驚鹿恢複到了原來的位置,有細細的水流從它上方淋下來,一點點往筒裏蓄水。靜止在空中的落葉按照原本被風吹動的方向徐徐下落,寂靜的城池裏重新多出了人聲與兵戈與盔甲碰撞的輕響。
城上積聚的烏雲與閃電,已經消失得連影子都不剩。
“對主公也好,對明智殿下也好。”形貌昳麗的太刀付喪神拂了拂狩衣又寬又長的袖子,發出一聲爽朗的輕笑,“檢非違使都很關注啊。”
但和室內的一人一刃已經沒有閑心去關注他這句意味不明的話了。在做出了許諾並且間接被檢非違使確認了其後續後,明智光秀朝一期一振攤開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身著軍裝的太刀付喪神想要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但最終隻是有些勉強地勾了勾唇。他的神情仍然是溫和無害的,但隨著他將自己的本體刀刃解下、放在了距離自己幾步遠的身後、確保自己無法第一時間拿到刀劍後,他眸中原本明亮到幾乎刺人的光芒也漸漸黯淡。等他低下頭,張開口吐露明智光秀渴望已久的信息的時候,明智光秀竟然有種聽到了泣音的錯覺。
“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九日,織田信長帶二三十名小姓上洛,宿於本能寺。”
“六月一日,明智光秀於丹波龜山策劃謀反。當夜,明智軍襲入本能寺,織田信長遣散女眷後在禦殿內縱火,並切腹……”
“……自盡。”
一期一振的聲音當然是平穩的,但隨著他一句句吐露出明智光秀不知道的事情時,他如脈脈流水般柔和的嗓音迅速變得嘶啞,臉部肌肉也在眨眼間凹陷下去、皮膚色澤也變成骨骼般的慘白。明智光秀努力將這些重要的信息記憶下來,但瞳孔仍然因為一期一振過於明顯的變化而緊縮,隻死死地握緊雙拳,克製著不發出驚呼聲去打斷一期一振的話。
付喪神春草般的頭發已經被白色一寸寸吞噬,華麗的軍裝與披風就像是經曆了多年風霜一樣腐朽不堪。在朽爛的衣物下,明智光秀可以看到有什麽銳利的東西在一期一振的皮膚下蠕動——甚至沒等他再觀察幾秒,那些尖銳的東西就已經三三兩兩地從皮下掙紮而出,重新覆蓋在一期一振同樣變得枯敗的肌膚之上。
那是盔甲……或者說,是某些侵蝕了一期一振身體的東西,自發地組成了時間溯行軍才具有的漆黑盔甲。
本是付喪神的青年也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閉上了眼。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在勉強將最後的“自盡”二字吐出來後,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到了讓人擔憂他的聲帶是否完好的程度,饒是嘴唇還在翕動,也已經沒有半點聲音能從他口中發出。他原本修剪整齊的頭發此刻盡數變白,被汗水浸濕後淩亂地垂下,蓋住了大半張臉,但從露出來的那一小部分裏仍然能夠看出,他原本清雋的臉孔已經不複存在,麵部比起人臉更像是蒙了一層皮革的骷髏頭。
遊離在空氣中的、不可見的穢氣匯聚在一起湧了過來。
明智光秀作為普通人,看不到從各個角落湧來的漆黑穢氣,隻能看到付喪神身上飛快變得完整的盔甲。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快到明智光秀聽完了一期一振的所有話語,還沒有來得及站起身,就已經有森森鬼角從原為付喪神的青年的肩頭破肉而出。
一期一振的本體刀刃在青年的身後瘋狂地顫動,鐔鳴之聲越發響亮!
在拉門被嘩啦一聲扯開的同時,青年猝然睜眼,瞳孔中跳躍的已是凶獰的紅光!
最後的立烏帽也已經在他的頭頂成形——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名敵太刀。
……
——盛於碗中時愈清,
則傾倒之時愈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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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於一期一振所說的織田信長本能寺之變前後的行動來自《信長公記》第十五卷。因為一期一振說不了太詳細,所以我相當簡略地概括到隻剩下時間地點和死法。
最後兩句其實是在前兩章就有用過這類的比喻了。
本來還想接著往下寫一段,但覺得斷在這裏感覺恰好,所以就暫時停在了這裏。不過大家不用慌,最近我會努力頻繁一點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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