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四百零一
林秀貞等人接到三郎的信件原本還有些莫名其妙——在他們的認知中, 五十多歲的武將根本沒有什麽年齡與體力的問題。固然像柴田勝家那樣五十出頭依舊作戰勇猛、比起年輕時根本沒有什麽下降的武將不多,可是他們作為軍中大將,原本就不可能次次都身先士卒,打仗靠的也不是什麽單純的武力——如果打仗隻是單純的看看哪方強哪方弱,那麽還需要戰術做什麽!
老將之所以可怖, 就是因為他們的已經將兵法融會貫通, 具有了自己的戰術風格, 且能夠駕馭住大數目的軍隊。就算自三郎繼承織田家以來,一直在廣泛的選拔人才、並且偏好年輕人, 這些老將也未曾擔心過——他們在戰場中打磨了數十年的經驗, 足以保證他們在織田家立足。
但是,問題在於佐久間信盛被放逐了。
書狀與書信是同時從安土城送出、發往他們手上的。一開始林秀貞等人並不知道佐久間信盛手中的不是詢問他意向的書信,對於他放棄前途、前往高野山的選擇頗為不解, 不僅紛紛寫信去勸誡,還在回憶佐久間信盛是否無意間開罪了三郎想要避開分頭, 還想著要去向三郎求情。等到他們明白, 佐久間信盛不是自願放棄未來,而是在三郎的強令下不得不放棄現下的地位與權利, 被流放到高野山時,頓時一個個的都覺得背後一涼。
雖然佐久間信盛這幾年戰績不佳,可是打仗的事情, 誰能說得清楚?老將們往往不會像羽柴秀吉那樣運用奇謀, 但這並不是他們溫吞懦弱, 而是他們更加清楚穩紮穩打的好處。羽柴秀吉屢出奇謀, 以圍困城池、甚至掘水放火來加快攻略的步伐,這是因為羽柴秀吉需要功績來幫助他進入核心——和他相比,這些老臣一開始就站在了他的前方,行動也更偏向細致穩妥,好保證敵人不會魚死網破進而導致城池受創、令織田除了增加一片焦土外別無用處,更確保他們的行動不至於在城中留下仇恨的火種。
誰讓本願寺的狂信徒已經證明了悍不畏死的人行動起來有多可怕,而向明智光秀一樣細致到近乎於苛待自身的人,又實在太少有?
他們唯獨沒有預料到的,是他們侍奉的織田家真正的主人織田信長,本質上是個極具攻擊性的男人。
他們的想法並不算錯,隻是與織田信長的道路不合罷了。從織田信長年少是就一直忠心耿耿的佐久間信盛尚且因為這種理由被怪罪,他們又能指望織田信長會對他們留下多少情麵?
現在送來的還是詢問的書信,等到幾日之後,或許再送來的,就是一張叱罵的書狀了。
出於這種悲涼的心情,絕大多數被三郎寄信詢問退休之事的武將,最終都心灰意冷地回信表示同意。而三郎就……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斷,並且興致勃勃的為他們精心挑選了退休後養老的地點。
壓切長穀部:“……”
壓切長穀部已經看穿了這些家臣請辭的根本原因,並且在再次代筆的時候仍然沒有發覺自己下筆的言辭問題,將新的信件也盡快安排著寄了出去。
很快,這些信件也到了那些寫信同意了的家臣手中。
頓時,這些家臣們覺得自己再度受到了暴擊。
“……所以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嗎?”
在被三郎寄信的家臣之中,情理之中的有一個人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三郎的詢問——那當然就是柴田勝家了。他是與羽柴秀吉、明智光秀並列的四大軍團之一的大將,在織田家資格最老,先前才剛雄心勃勃地拿下了加賀國,為三郎呈上了勝利的戰報。因此在那封信寄來的時候,柴田勝家眉頭一皺,直接當成三郎的突發奇想。直到眼前的林秀貞再次提起這件事,他才從記憶中找出一點影子,皺著眉反問道。
“我不覺得我有什麽能夠為你做的。雖然是殿下詢問,但是你既然主動請辭,萌生退意,那現在被殿下流放也就沒有什麽好抱怨的吧?”
沒錯,這個時候在他眼前的,是已經被三郎明明白白的安排了遠國作為流放(養老)地點、名義上是為了與柴田勝家告別而來的林秀貞。
已經年過五十的林秀貞比起上一次和柴田勝家見麵的時候要精神要頹廢許多。聽到柴田勝家半點都不虛心、充滿了對三郎的信賴的話,他也隻是無力地露出一個笑容:“……我怎麽敢指望你替我說情呢。”
他這話乍聽之下有點諷刺,讓柴田勝家不由得皺起了眉,但是很快,林秀貞就再次開口,推翻了先前說話時的假象:“因為那位殿下,根本是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吧。我既然自身難保,至少也不能再連累你。”
柴田勝家聽到這些話,表情反而柔軟了一些。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反駁道:“不。殿下雄才大略,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們身為下臣,原本就沒有逼迫殿下來遷就我們的道理。”
“但是這哪裏我們讓他來遷就,分明是織田信長在逼迫我們!!”
像是被柴田勝家的解釋刺激道,原本還麵帶苦笑的林秀貞怒喝道,表情猙如惡鬼:“勝家!你是在他身邊被磋磨久了,連遷就與進諫的區別都忘了嗎!!”
“我們作為從信秀殿下時就服侍織田家的老臣,是看著信長長大的。看到錯誤之處進諫也是我等的職責!當年平手老爺子為勸諫信長而死,我們沒有勸他。現在織田信長要將我們流放,沒有人對此提出勸諫,我也無話可說……但是,現在分明是他已經走上歧路!錯的不是我們!!”
“我已經上書表示願意辭官,信長卻依舊將我流放!!高野山遍地荒蕪,根本不是佐久間立刻生活下去的地方,我隻是陳述實情,結果卻是織田信長立刻派兵,說他們不可以居住在那裏,強行將人又趕出去……被流放之人,不能住在流放之地,你告訴我,佐久間他能居住在何處?!”
“勝家啊勝家!你告訴我,到底是我們真的如此無能才遭到厭棄,還是織田信長根本就是存心想要逼死我們!!”
林秀貞的質問聲聲泣血,讓柴田勝家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作為一直驍勇善戰、老當益壯的大將,他從來也是受三郎信賴的,不然也不會早早的就有了越前的大片領土。現在他雖清楚林秀貞等人的處境,卻很難升起兔死狐悲的心情。但是看到他從年少時就認識的家臣淪落到如此地步,說柴田勝家沒有半分觸動,也是不可能的。
最終,他隻能歎息一聲,提醒道:“不要這樣無禮地呼喚殿下的全名。”
林秀貞隻是冷笑一聲,沒有回應,而是說起了另一個話題:“我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時候就想來找你,現在看來,當時為了交接軍隊而沒有來得及,倒不能算是一件壞事。”
“我本來想要勸你和我一樣,順從織田信長的心意卸任的。”
柴田勝家:“??!”
“你有仔細看過那封信嗎?”林秀貞說道,“那上麵筆勢剛硬,猶如利刃出鞘,殺氣撲出紙頁,像是要將觀者斷首。不管是用詞還是字跡上的殺氣,都不是常人能夠寫得出來的。而且裏麵的問話直截了當,根本是不想聽到預想之外的回答。我正是發現了這個,才斷定信長已經不想要再看到我們這些老臣的臉了。”
“但是你的話,從以前起就不太懂得變通。現在你這邊形勢又一片大好,我擔心你不管不顧地就拒絕他的暗示,反而因此觸怒信長,最終連已經到手的功績都要丟掉。隻是再想想,信長不可能在你這邊做出換將的傻事,才優先去處理交接的事情。”
“比起什麽卸任,我情願戰死。”柴田勝家硬邦邦的頂回去,“你這是想暗示我什麽?”
“我考慮了很久,我是在什麽時候觸怒信長的。”林秀貞神情冷漠地說道,“戰績?我的戰績雖然不說能比得上你,至少也要比大多數人強。忠心?我們這些看著信長長大的臣子,哪一個不是對織田家忠心耿耿,我在效忠信長後,也是一直為他拚死奮戰的。”
“我思來想去,隻有一件事上我是和信長對立的。”
“當年信秀殿下剛剛去世,織田家為了信長與信行殿下誰繼任家督之位爭執不休,甚至分成兩派,開始交戰……當年的你和我,都是支持信行殿下這一邊的。”
柴田勝家目瞪口呆:“……這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除了這件事以外,我還有什麽地方觸怒過信長!”林秀貞咆哮道,“若是我除了這一次以外還有對不起信長的地方,流放之刑我心甘情願!!”
“……”
“所以,勝家你也應該清楚你的處境了。”林秀貞深吸了幾口氣,原本因為憤怒而急促的呼吸又漸漸平緩下來,隻有臉色仍是陰沉的,“你比我更接近信長,觸怒信長的事情也比我做得更多。這一次信長沒有將你流放,但你拂逆了他的意思,他必定記恨在心。連二十五年前的舊賬都能翻出來,誰知道這筆舊賬,會在什麽時候落在你的頭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揮動著手臂,臉上竟然多了幾分淒切。
“我們對信長殿下放縱太過了。”
林秀貞這句話,柴田勝家竟然無法反駁。
“在多年前信長殿下還重病的時候,信秀殿下就因為他的身體而寵溺他。之後信長殿下病愈,開始做出古怪的行為,我們也因為他的眼界和才能而選擇了忽視……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的積累,才讓信長殿下成長為現在的暴虐之人。”
他頓了頓,表情空洞地說出了近乎詛咒的話語。
“織田家因織田信長而崛起,也會因織田信長而敗亡。”
“秀貞!!”
“你難道不曾發覺嗎?最後能治理天下的從來就不是暴君!”林秀貞大聲說道,“他以周文王的‘岐’而給稻葉山城取名‘岐阜’,但是看他現在的作為,想要成為的已經不是‘西周之主’而是‘商紂’了!”
柴田勝家猛地拔出身側的青江太刀,一刀砍到林秀貞身後的柱子上,怒喝道:“我知道你心懷不滿,但你也不能這樣胡亂編排殿下!!”
“……”
“你的勸告,我不打算聽,但還是多謝你願意前來提點我。”柴田勝家麵無表情地將刀抽回來,被他這個動作帶出的些許細小木屑紛紛落在了林秀貞的頭頂和肩膀,“我會撥一隊足輕護送你到遠國。請回——不,請出發吧。”
“……”
林秀貞也知道自己說得過火,沉默地朝著柴田勝家低頭一拜,才轉身離開。
等林秀貞的背影徹底從視野裏消失,柴田勝家也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當然是對三郎忠心耿耿的——但是,他也清楚,林秀貞的話雖然因為怒火而變得偏激尖銳,但不是全無道理,至少林秀貞在未被三郎放逐之前確實是一直在認真作戰,而且三郎允許他們卸任卻又將他們流放,這副不留情麵的嘴臉著實讓人心冷……雖然無故要人卸任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傷人了。
可是他也清楚地感受過,三郎每次將重任交給他時,毫不作偽的信任眼神。
“……殿下到底是在想什麽……”
他實在是摸不透三郎這次的想法。不,不光這次,之前的很多次三郎的突發奇想,他都很難在第一時間就接受,反而是池田恒興和前田利家這種更加年輕的人能理解。但是到了現在,恐怕這些人,也無法明白三郎的所思所想了。
這世間,怕是已經沒有人能夠明白這位織田家真正掌權者的內心了吧。
作為上位者,這樣深沉的城府還真是……在成功建立起威信的同時,也讓家臣們止不住的提心吊膽,找不到哪怕一刻能鬆懈的時機。
※※※※※※※※※※※※※※※※※※※※
——防盜番外而已。
——已替換。
壓切長穀部:我不是!我沒有!不是我的鍋!
腦補是真的很厲害的,所以三郎是很不被理解了。就算代筆的不是長穀部,家臣們也會誤解他的意思,然後發展成現在這樣。
今天加班到九點,所以替換晚了。不好意思。
林秀貞說的佐久間的事是實話,記載在信長公記裏麵。林秀貞曆史上確實是因為二十五年前信行的事情被放逐的。岐阜的命名由來我好像記得曾幾何時我在作話裏提到過一句。林秀貞和柴田勝家的見麵是我私設。
柴田揮的刀是還沒被磨成脅差的笑麵青江。
以及上一章的安藤範俊應該是安藤守就,我好像在哪裏看到什麽科普說他又名範俊……忘記了。
對不起,寫太晚腦子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