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一百九十八
他見到的, 是遠遠有別於他的想象的……外貌年輕、坐姿略有些粗魯邋遢的織田家家督。
三郎的外貌自然不可能真的如同少年一般, 但是他的相貌對比起他的年齡來, 當真是年輕得過分。隻是伴隨著仿佛被時光偏愛的外表一並出現在他身上的, 還有深沉如海的、絕非少年人能擁有的氣勢。這樣的人顯然是上位者——卻並不是國友藤二郎之前猜測的、殺人如麻喜怒不定的陰戾模樣。
鐵炮在武家中並不是受人喜愛的武器, 首先是因為造價昂貴, 其次是因為利用相對弓箭而言更易上手鐵炮戰鬥,會給予人逃避的錯覺。即使大名們已經意識到鐵炮在戰爭中的殺傷力, 開始建立鐵炮武裝並以此作為衡量彼此實力的標準之一,但從鐮倉時代就盛行的、以刀劍近身搏鬥、以個人勇武與才能取得勝果的過程中表現的實力,才是被大多數人推崇的“主流”。
因此,願意砸下重金大規模購入鐵炮並數次應用與戰爭中的織田信長說是特立獨行也不為過。再加上在長島一役中使用這種武器對待平民——國友藤二郎身為製作者自然知道鐵炮的殺傷力有多大, 而數次運用鐵炮的織田信長也不可能不知道。
會那樣殘忍地對待敵人的、接受新鮮武器的織田信長……竟然是這樣的人嗎?
國友藤二郎注視著三郎清透如鏡的雙眼,有些恍惚地想道。
不, 或許就是這樣看上去猶如赤子的人才會理所當然地做出這種惡事,讓人恐懼不安, 乃至惡名遠播吧。
他再度低下了頭,不敢繼續與三郎對視。但是三郎之前的問題他也不敢不回答, 隻能在沉吟一會後恭敬地開口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國友村的匠人僅僅為您工作。這個回答是否合您的心意?”
目前在日本售賣的鐵炮隻有極為稀少的一部分是由那些傳教士帶過來的。絕大部分的鐵炮生產自三方的手中——分別是國友藤二郎、橘屋又三郎以及芝辻清又衛門。後兩人一個原本就是堺內的工匠, 另一個願意合作,導致鐵炮的製作生產幾乎全在堺的商人的掌握手中。
國友藤二郎在1544年的時候就被當時的將軍足利義輝命令試造鐵炮,並取得了成功,奈何之後的足利義昭並不在乎、也沒有餘力去在乎他這麽一個小人物。鐵炮的生產為堺的商人帶來了源源不絕的財富, 並能以財力換取武力上的保證, 但同樣掌握著鐵炮的製造技術的國友藤二郎無疑阻礙了堺的商人對於鐵炮的壟斷。
在足利義輝在的時候, 雙方還能相安無事,但足利義輝被殺後,國友藤二郎立刻遭受了堺市的打壓。
橘屋又三郎以及芝辻清又衛門能在堺的商人的支持下改良鐵炮,從原來混合了葡萄牙鐵炮、種子島鐵炮的風格中又融入了明代的火器技術,生產所需的人力也十分充足,因此製造出來的鐵炮在市場上具有更多的優勢——而國友藤二郎能用的人手隻有國友村的人,沒有充足的財力支持也難以對現有的技術進行改進和創新。
直到1568年織田信長上洛,足利義輝的弟弟義昭獲得將軍之位,國友藤二郎才有了喘息的時機,但也因為義昭對這個沒有興趣,國友藤二郎仍然沒能得到翻盤的機會。同年織田信長向堺市收稅卻遭到反抗,導致堺市商人的目光都集聚在織田信長的身上,也讓國友藤二郎注意到了這麽一號人物——隻是次年堺市向信長屈服,哪怕二者的關係也不見得有多友善,也足以堺市商人再度將目光投向國友藤二郎的身上了。
國友藤二郎當時對是否要投效織田家也頗為猶豫,之後的一連串戰事也讓他避之不及。
堺市與織田的關係牽涉到政治與經濟上的利益相爭,即使國友藤二郎是國友村的領主,也不見得能看清——如果有這本領他也就不可能一度被堺市打壓了。但現在的他已經明白,沒有勢力可以倚靠的他仍然會是麵對打壓毫無反抗之力的人,如果不想再度感受過往的艱難,就必須尋找一個支持的對象。而在他可能尋求到的支持中,隻有熱愛火器、對堺市又感官不佳的織田家最可能接納他。
這就是國友藤二郎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這說不清是那位商人利用了國友藤二郎,還是國友藤二郎利用了刀劍的商人,但他們之間已經達成了共贏……隻要織田信長願意收下國友藤二郎。
鐵炮因為原材料與製作工藝的要求,價格一時半會不可能降下去。但是既然織田家想要廣泛地使用鐵炮,國友藤二郎也就情願成為織田專用的匠人,為織田信長源源不絕地生產鐵炮!
這意味著以後的鐵炮就算有其他大名願意出更高的價格購買,國友藤二郎也不會再販賣了!
“也就是專供——專供對吧!”
三郎以自己的思路如此理解道,對還在下方跪著的中年人豎起了大拇指。
“Nice!那就這樣吧!我會出合理的價格來買你們生產的鐵炮的——因為快要和武田交戰,既然知道要用鐵炮,還是多買點比較讓人安心呐。”
國友藤二郎先是因為之前完全聽不懂含義的“奈斯”而茫然地蹙緊了眉,但三郎之後說的話立刻就讓他遺忘了這個詞,連略顯刻板和愁苦的臉也變得容光煥發起來。
他能依靠的僅僅是製造鐵炮的技術,但是作為一村的領主,他也不可能一點常識都不懂——像是快要和武田交戰這一類的信息,想來並不是能輕易泄露出來的東西吧?
會在他麵前毫無顧忌地說起這個,織田信長……是真的接納了他吧!
他不由得佩服起織田信長的胸襟來。
他是不敢在一個剛見麵的人麵前放出這樣的消息的,光是判斷對方是不是真心實意大概就要耗盡心力了,推己及人,織田信長這樣的豪放態度實在是太過難得、也太讓人震撼了!
就算是惡名在外的“第六天魔王”又如何——這個男人,確實有著讓人順從的魅力啊!
國友藤二郎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地朝著三郎叩下頭顱。原本因為對方可怕的名聲而猶豫忐忑的內心,也不知不覺變得十分安定了。
……隻是在他走後,三郎也就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蘭丸的詢問。
“殿下!您、您為什麽要對那個人說這麽重要的事啊!”初次擔負上護衛三郎的重任卻毫無用處——好在一切都平安無事,森蘭丸在國友藤二郎離開後就忙不迭地將不動行光交還給了三郎,“這實在太……不,您的決定不可能有錯的!”
還算年幼的孩子已經有了一定的敏銳度,雖然並不可能知道什麽緊要的事情,但在之前武田攻打明智城時,從織田家風雨欲來的氣氛裏已經意識到了武田會給織田家帶來的威脅——然而這一點用都沒有。對於父親為其效忠致死、自己也為其工作的三郎,森蘭丸完全是盲目地信任著對方的判斷。
“很重要嗎?”三郎半點不覺得自己剛剛說的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困惑地抓了抓頭發,答道,“嗯——反正遲早要和武田對上,大家也都知道了啊?”
“但是您說要用鐵炮什麽的……這是戰術上的事情了吧?萬一那位國友先生隻是來刺探情報,然後告知武田……”被自己想象的畫麵驚到打了一個寒顫,森蘭丸咬著下唇,竭力克製身體的顫抖,對著三郎期盼地說道,“殿、殿下是想借機試探,特地告訴他假的消息嗎!”
三郎滿不在乎地搖了搖手:“不是,我說的是實話。”
“噫!”
森蘭丸不出意外的又被嚇了一跳。他苦惱地抓著自己的衣角,絞盡腦汁地為三郎的做法尋找合適的理由。好一會兒他幾乎擰成一團的五官才放鬆下來,有些緊張地看著三郎。
“那、難道說殿下早已和國友先生接觸過,確認了他值得信任?”
三郎十分果斷在此否定了森蘭丸天真的猜測:“沒有啦,我也是第一次見。”
靠譜的猜測被接二連三的駁回,要森蘭丸再想出什麽合理的猜想,實在是太難為這個孩子了。小小年紀就已經可以看出日後俊美風姿的少年瞪著一雙大眼睛瞧著地麵,半晌才喪氣地、破罐破摔地說道:“總之……總之殿下深謀遠慮!小人才能有限,不能明白您的做法……但是!您既然願意告知國友先生這種事,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小人不知道能做什麽,但、但隻要您吩咐,我也會竭盡全力的!”
“喔噢!很努力啊,蘭丸!”三郎誇獎道,“不過現在還是算了——身材長相都和小孩子一樣的蘭丸總會給我雇傭童工的感覺……等你成年後再說吧!”
雖然同樣會將三郎的行為過度解讀,但森蘭丸目前還沒有家臣們那樣藏住心思的功夫,即使是自己的猜測被否決,對三郎的話也深信不疑——這種尚且稚嫩的依賴與信賴先不說在可不可靠,至少森蘭丸目前表現出來的決心是難以撼動的。
作為被森蘭丸滿懷信任、實際上偶爾並不靠得住的三郎,對於這位森可成留下來的次子也頗覺喜愛。他並沒有多少作為父親的經驗,信忠一半靠著歸蝶的教導、一半是自由發展變成了如今的性格,其餘的孩子原先是明智光秀的、現在也仍被交給明智光秀教導……唯一被三郎手把手親身教(影響)過的人,就隻有那位曾經嫁給淺井長政、徒手就敢抓蛇的奇女子阿市了。
可想而知,三郎除了經驗不足外,也毫無作為父親或是其他長輩的自覺。他對森蘭丸的喜愛與其說是對一個年幼小輩的愛護,不如說是平等的將對方放置在類似“熟人”“玩伴”的位置上,並且在多年征戰的生涯中,他對待自己“意識裏認為是平等對待的人”,也已經多出了自我與專製的成分。
附帶一提,織田家的所有家臣、包括德川家康都能套用上這種模式——嗯,這可能就是德川家的家臣一直認為三郎對德川家康不太尊敬的原因吧。
今天的三郎,恐怕也暫時忘了自己已經要四十二歲的事實。
“鐵炮現在也不是我一個人再用——以前那些和三好家一起圍攻我的傭兵就用這個用得很熟練嘛,所以就算說出來要對武田用鐵炮也沒有關係。”大概是得到了“鐵炮專供商”實在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三郎順口對著蘭丸說道,“反正我也用過很多次了,武田也應該早就知道了……咦,難道說因為這個原因才把交戰的地方定在長筱嗎?但是那裏的地形也沒什麽奇怪的,說要選地形,還是選擇時間更靠譜一點吧?”
迎著蘭丸驚訝的目光,他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說道:“算了。不管是什麽原因,總之我會勝利就對了——久違的在曆史上邁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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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在曆史上邁下很多步了,三郎:)
在織田信長菊與刀裏,國友藤二郎是由秀吉推薦給信長的。為什麽我要說這個呢,那是因為我查到日後國友村被秀吉控製。
……怎麽什麽都有你在,秀吉。
以及之前大家都對奇妙丸感興趣,就在這裏告訴大家,奇妙丸指的是織田信忠。名字的由來呢……嗯,給大家貼出織田信長菊與刀的原文,是這樣的:當長男生下來時,由於他覺得嬰兒的臉長得非常奇妙,因此為他取名為奇妙丸;由於次男生下來時頭發就非常稀疏,因此取名為茶筅丸;至於三男三七丸,則是由於在三月七日出生;這種輕率的命名方式,真可說是絕無僅有的啊!
信孝(三七丸):嗬。
老實說吧,信長(們),你們是取名廢吧?
接下來是地雷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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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的營養液啦!麽麽噠!!
以及上次在讀者群裏聊天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IF路線23333並不打算繼續寫,也不打算作為本文番外,就直接在作話裏給大家看看啦。
——IF路線:假如三郎小光當年沒有遇到。
永祿十一年,這是明智光秀——不,這是真?織田信長預備擁護足利義昭上洛的一年。
在十五歲的時候,織田信長曾意圖逃出尾張,前往美濃。他的身體狀況實在糟糕,主家的織田信友也多次暗示他的父親信秀改立織田信行為繼承人。無論是可以預示到的危機,還是眼前所承受的壓力,都讓織田信長不堪重負,為此甚至做出了放棄“織田信長”這一身份的打算。
最終的結果卻是他被親父及時的攔了下來。
要確立一個身體虛弱的嫡子為繼承人,織田信秀也同樣頂著巨大的壓力。出了這一件事後,織田家認為信長不適合繼承家督位置的家臣越發多了起來,織田信長的母親也因為偏愛信行對於信長微妙的窘境袖手旁觀。但到最後,織田信秀仍然沒有剝奪織田信長的繼承人身份,反倒是織田信長也在親父嚴厲的訓誡下不得不打消逃避的念頭,以並不適合在亂世生存的脆弱身體,艱難地帶領勝幡織田家走下去。
從他誅殺親弟信行到現在,已經過了近二十個年頭。
偶爾他會夢到與現在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不具有織田家的重擔,作為家臣為他人工作的人生。哪怕他並不知道他所工作的人是誰,那種微妙的幸福感與輕鬆感卻久久停留在心中,隻是——
現在的他,已經不可能屈居人下了。
因為他是織田信長。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就被擁有了“奪取天下”的野望。在諸多人才都因為這種誌向投效他的時候,在發覺織田家除非迅速強大否則無路可走的時候,他隻能默認這一野望的存在,在越來越亂的局勢裏謀求發展的時機。
這簡直像是他注定要走上這條路一樣。
“感謝信長公願意施以援手。”
細川藤孝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意識。織田信長抬起頭,態度冷漠地看著這位足利義昭的家臣——長年將權利握於手中讓他積威甚重,即使在京都之人看來隻是個“鄉下人”,也是細川藤孝必須謹慎對待的存在。
他的目光著實冰冷,讓之前已經談妥了上洛事項、隻是再度確認一次的細川藤孝對他前後態度的變化有些奇怪。將軍倚重的細川先生試探地轉過頭,果然看見了在自己身後站著的、一個穿著鎧甲,舉止卻十分粗魯的侍衛身上。
那才是織田信長真正的視線落點所在。
“將這樣的人放入殿中護衛,細川先生是在輕視我嗎?”
織田信長語氣平靜地問道。
細川藤孝自然是能看出他潛藏在平靜之下的怒火,隻能低下頭,將原本想在織田信長麵前遮掩、以免對方看輕將軍的窘況和盤托出:“請您不要怪罪。將軍實在人手簡薄,這個侍衛是我的家臣,暫時充作將軍家臣用以護衛——三郎!到外邊去!”
一邊這樣說著,他一邊轉過頭去對那個侍衛呼喝道。
他呼喚出來的熟悉的、與自己有一部分重合的名字,讓織田信長生出一種莫名的、如同被什麽拂過心頭的微妙感受。
織田家的家督抬起手製止了細川藤孝,示意那個侍衛湊近並將麵甲取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與他一模一樣,卻寫滿了散漫與不羈的臉孔。而比那張臉孔更能讓人注意到的,是對方與他一樣的雙眼裏閃爍著的猶如孩童般、萬事都理所當然的光彩。
織田信長突然見就有了種一切事情都回到了正軌的錯覺。
“三郎嗎——不。從今以後你不要叫這個名字。”織田家的家督對著這個侍衛說道,“你要叫明智光秀。”
他繼續道。
“接受這個名字,然後成為我的家臣——可以嗎?光秀。”
原名三郎的男人詫異地看著他,隻沉吟了一瞬,就幹脆地做出了回答:“好啊!”
於是織田信長笑了起來。
“那就這樣決定了——明天我就準備上洛。”他對著細川藤孝溫和地說道,“我的這個家臣,就由我先帶回去了。”
——————結束。
三郎是細川藤孝的家臣然後充作將軍家臣這個梗來自明智憲三郎的《本能寺之變》裏有關明智光秀出身的說法。說明智光秀曾經作為身份低微的“中間”(聯係足輕和小者的中間人)在細川藤孝手下工作過,然後因為永祿六年的足利義昭的“幕府”極度缺乏人才,而為了填補人員空缺成了將軍家臣。這個梗裏也調整了時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