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一百一十七
三郎真心實意的驚嚇之語完全沒被池田恒興當真。
這個時代裏, 將敵人的頭顱取下,刷上金粉展示正是對敵人再高不過的敬意。日本人一貫認為靈魂是藏在腹中,頭顱反而不具備這樣的重要意義,更何況切腹原本就需要另一個將頭顱砍下的介錯之人。
淺井長政和朝倉義景都是切腹自盡,但他們也確實給織田家造成了威脅。
這樣的英雄人物, 就算生前確實恨不得他們去死, 在他們死後、織田家成為勝利者之後, 也是應當做出敬重姿態的——不管目的是為了什麽,無論是實力低微隻能與朝倉聯合卻屢出奇謀的淺井長政, 還是名門朝倉家的最後一任家督, 都有被敬重的資格。
更何況,看三郎對淺井長政的在意和對朝倉家的重視程度,一直都能算是體察上意的前·近侍池田恒興還真算不上自作主張。
……隻是他完全沒有想到, 自己行為怪異的主公也會有因為拿了個人頭在手裏而被嚇到的一天。
因此這個將淺井長政和朝倉義景的頭顱帶來、並且親自督促底下人刷上金漆的男人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做的對於平成年代的人而言是多麽喪心病狂的事,對於三郎的表現, 他隻當成是短短時間裏就解決掉淺井長政和朝倉義景後生出的輕狂, 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不過,雖然三郎這樣的表現十分無禮, 卻並非是不能讓人接受——光看小穀城的地利和朝倉的底氣,織田家原本已經做好了至少半年耗在上麵的心理準備,本質的目的也隻是斷開織田家周邊的包圍圈, 隻有三郎會口出狂言要“將淺井和朝倉一並拿下”。
而這狂言和三郎以往數次發出的、諸如“贏過今川義元”“拿下稻葉山城(岐阜)”一樣, 看上去是異想天開, 最後卻都成了真!就算攻下小穀城有天氣上的巧合, 也不可否認,這隻是加速了織田家的勝利。
半個月內覆滅了名門朝倉和傳了三代的淺井……這份功績不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是世間少有的了!
縱使輕狂,三郎也已經有了輕狂的資格。
想通了這一點,雖然能跟上三郎一些思路,但還是實打實武將頭腦的池田恒興也不再逾越地對三郎進行勸解,重新安靜下來。
至於三郎本人——
嗯,他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完全沒對上這群武將的腦回路。
在戰爭中,不死人的情況少之又少,就算身為總大將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相對安全的本陣,早年還在和織田信行爭奪繼承人身份、又被織田信友針對的時候,三郎也是直麵過死亡的,甚至他的家老平手政秀就是在他眼前死去,信行也是當著他的麵切腹——可以說,在成為“織田信長”的二十餘年裏,單純的死亡帶給他的衝擊已經越發稀薄。
……然而這不代表就能從匣子裏抓出一個頭還無動於衷好嗎?
“穿越者”這種完全派不上用場的設定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彰顯出存在感。在戰國時代被普遍認可的、對武將敵手的尊敬方式,完全不是一個曾在平成年間安安穩穩讀高中的人能全盤接受的。
——戰國的人,還真的是很奇怪呢。
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在別人眼中也是奇奇怪怪的三郎,今天也不知道自己“尾張大傻瓜”的外號到底是因何而來。
在被池田恒興的一言不合就送頭小小地驚嚇了一下後,三郎也隻是咬了口甜饅頭就平靜了下來。這種戰國的神奇規矩隻是被他聽了聽就幹脆利落的拋之腦後,別說記住了,他連池田恒興抱怨和之後變得安靜的緣由都沒去深思。
這樣對沒興趣的事情完全不去問的做法,在家臣們的眼裏無疑是輕蔑這兩個頭顱的主人的鐵證。因此,在日後傳出什麽“織田信長將淺井長政和朝倉義景的頭顱用作酒器”的謠言……
也就十分的理所當然了。
眼下,剛剛經曆過“獻刀被拒”“頭骨裝匣”的劇目,織田家的家臣們都了解了三郎的心態(完全沒有),都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除卻一開始發言的池田恒興,暫時沒有人再對三郎這樣的行為做出批判。連持續沉寂的時間都沒有,幾乎是池田恒興突兀又逾越地說出那一番話後,原本寂然無聲的廳堂就像是得到了明確的指令一樣,重新有了細碎的話語聲,將剛剛的(看起來)尷尬一幕直接揭過。
表麵上看大多數人都是態度平靜,至於內心裏是怎麽評價三郎的,這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坐在這裏的除了織田家的原家臣,還有相當一部分淺井長政、朝倉義景原有的家臣。如同竹中半兵衛一樣即使棲身之國被攻破,卻因為自身才華而被邀請成為家臣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攻破這兩家又僅僅是幾月之前的事,因此,在座的、曾是這兩家家臣的人基本都是在塵埃落定之前,背叛了原先的主家,投降織田的人。
這些人對於三郎這樣舉動的意義又有不同的理解了!
要知道,尾張大傻瓜這一外號,也隻是在三郎尚且年輕、行為不被人理解時傳出來的。隨著織田家的領地越來越大,他迥異於這個時代的人的想法也被認為是“非凡”的表現,尤其是他的這些想法切實地帶領這織田家走向輝煌後,曾經的傻瓜之名,也就在許多人眼裏等同於“胸有謀略”“心機深沉”了。
所以——對兩位當時英雄的頭骨做出這樣的輕率舉動,如此這般一定有陰謀!
肯定是想要敲打他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嗎!
不不不,說不定還是在暗示呢!接下來要有大清洗?
織田信長這個人……真是越想越可怕。
算是淺井家更早投靠織田的那一批家臣裏的磯野員昌顯然也沒有逃過這種腦洞。他是淺井家的猛將,在姊川之戰的時候還曾給織田家造成不少麻煩,後來卻是在守城時被羽柴秀吉死死困在城中,彈盡糧絕之際不得不降。比起其他頂不住織田家帶來的壓力而降的人,他算是比較有氣節的一個,在被羽柴秀吉勸說投降之後,也礙於心中堅持,主動地謀求到了“被放置”的狀態,除了和羽柴秀吉關係較好之外,和織田家的其他人都是冷淡以對。
但是這樣的他,不僅是早已降了,目前也不再有原主了。
一直堅守的信念在動搖之後就不再純粹,磯野員昌並不覺得自己還有回淺井家的資格,但也不覺得被織田信長以逼迫投降的自己就能心無芥蒂為織田家服務。眼下,他一直記掛的主公淺井長政已經逝世——
磯野員昌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羽柴秀吉的方向。形如猿猴、身材矮小的青年一如既往的掛著憨厚老實的笑容,在邀請自己前來織田家、以及為自己提供登堂台階時,都是一樣的熱心,甚至為了織田信長還透露出織田家意圖追捕淺井長政的嫡子萬福丸(淺井長政前任妻子所生)的事情……
淺井長政已經死亡,織田信長卻還想要直接讓淺井家滅亡嗎?
他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羽柴秀吉引入了誤區,並不見多少特色的臉在惱火與自責的趨勢下顯得十分陰沉。出於辜負羽柴秀吉“勸說”自己這份好意的歉意,他還十分愧疚地朝著羽柴秀吉遙遙舉杯,在放下酒碗的時候,眼神已經重新堅定起來。
他不客氣地撿起了羽柴秀吉施予他的好意,在細碎的交談聲中對著三郎高聲道:“——說起來,在之前我有遇到一個特別的男人。”
羽柴秀吉猛地抿起唇,忍耐住笑意,和其他人一樣做出疑惑的表情來。
磯野員昌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三郎,堅定地說道:“他叫‘杉穀善住坊’。”
“是織田殿下在金崎撤退、由京都返還岐阜時遇見的鐵炮刺殺者。他逃到了近江。”
單純的一個名字還不足以讓織田家的人動容,但隨後,磯野員昌補充的說明卻是引起了一片嘩然!
老實說——這件事的時間已經算得上是久遠了。金崎殿後還是1570年的事,而現在已經是1574年的新年。足足四年的時間,按理來說一件小事是不應該被記掛那麽久,但這件事卻不同尋常。
第一,是被刺殺者是三郎,即織田信長。彼時鐵炮的子彈巧合地穿過了衣物,沒有傷到三郎分毫。但是這不意味者刺殺的危險性可以降低——武田信玄的短時間內變成病重不治,這其中就有鐵炮的傷害在雪上加霜。三郎本人也偏愛這一類武器,因此織田家的家臣多多少少都能了解到鐵炮的威力所在,也就更對那一次未成功的刺殺心有餘悸。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便是——
至今未能抓住刺殺者,並且連這名刺殺者是否六角家派出的也不能確定。
在這樣的兩種前提下,磯野員昌卻能將刺殺三郎的忍者交出來。就算是那位杉穀善住坊逃往近江定居,這也太過巧合了!!
鐵炮造價昂貴,善使鐵炮的忍者並不多見,因此能大致確定當年刺殺者的人選倒是沒有問題。如果知道了姓名,順藤摸瓜知道長相和住址,也不是全無可能的事。但明麵看上去沒有問題,真的按這一套流程下來的話,其中花費的人力物力是難以想象的,光憑磯野員昌投降織田後的無作為與無人手,是絕無可能短時間內找到織田家都未能先一步確定的“刺殺者”。
這更像是……早已知道了對象,才能在這種場合裏作為功績交出。
果然,當年在千草嶺刺殺三郎的兩批忍者,幕後黑手是淺井嗎!
磯野員昌當然不知道杉穀善住坊是怎樣的角色,他甚至不知道當時刺殺的詳情。他迄今為止了解到的一切,都是羽柴秀吉誠懇地勸說他投向織田家時所得知的。磯野員昌並不擅長這種彎彎繞繞的東西,對於羽柴秀吉不著痕跡的暗示,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誘導了。
現在被眾人注視著,他想著的也是盡快取得織田家的信任,哪怕是為織田搏殺也無所謂——隻要有能保住淺井血脈的可能。甚至因為(自以為)搶奪了羽柴秀吉的功績,他的良心十分不安。
但是,在他說出這些的時候,就已經代表他再無可能被織田家重用!
因為這幾乎是明晃晃的,他早已知道有這名忍者存在卻按下不說,直到淺井滅亡才說出口的證明!無論是說出口的時機,還是說出口的內容,都太容易引人懷疑了!
尤其是,三郎才剛剛對淺井長政的頭骨表示出輕蔑。
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眾人警惕的磯野員昌坦然地坐著。在注視他的所有人中,隻有竹中半兵衛眉頭微蹙,疑惑卻又冷漠地看了羽柴秀吉一眼。
“……那是誰啊?”聽到了磯野員昌的話,卻完全沒有自己家臣那麽多心眼的三郎茫然的問道,“有點記不起來了。”
“這本來就不是值得殿下去記的小事!”羽柴秀吉連忙響亮地回答道,“如果殿下信任我的話,這個人請交給我來處理!我一定會給殿下一個讓您滿意的結果的!”
“那就交給你了喔。畢竟你都這樣說了。”三郎幹脆地回答道。
“多謝殿下!”
羽柴秀吉連忙在原地變成跪姿,朝著三郎恭恭敬敬地俯下身。
等他重新變成坐的時候,就坐在他隔壁的親弟弟羽柴秀長才捏著酒杯笑著祝賀自己的兄長又攬下了新的任務,同時以常人難以聽到的音量輕聲說道:“哥哥真是太壞了。”
杉穀善住坊,是羽柴秀吉買通前來刺殺三郎的忍者才對。
真正的杉穀善住坊當然不可能留這麽久去泄露這個對羽柴秀吉而言要命的秘密,早早就在索取酬金時被羽柴秀長一刀捅死。但是單純的人死了還不夠——因為那個一直徘徊在他們身邊,注視著他們一舉一動的竹中半兵衛實在是太過敏銳了。
所以才會有了被磯野員昌所知道的“杉穀善住坊”,將刺殺的黑鍋,完完全全的扣在了已經消亡的淺井家身上。
更主要的,還是羽柴秀吉在近江駐守的時間太長,已經可以預計到日後的近江多半會有他的存在。通過栽贓磯野員昌和淺井家來放鬆竹中半兵衛的警惕,然後趁機收攏這些近江家臣的人心。
早早投降織田的磯野員昌無法得到重視,那麽之後投來的、還未能為織田家做出什麽功績的淺井家原家臣,想必也會警惕不已,不知所措吧?那麽,主動去尋求能庇佑他們的存在,就是必然的發展。
“說起來秀吉也在橫山城駐守了很久啊……那麽這樣吧,北近江那裏就交給你了。從今天起秀吉就是築前守——說起來,升官要注意什麽來著……要上報朝廷嗎?”
“我——我嗎?得到殿下如此恩待,實在感激不盡!”
那就會變成,獨屬於羽柴秀吉一人的近江家臣團。
從織田信長的手裏挖人,來打造自己的班底,還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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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慌,我們很快就可以準備準備送刀劍去極化了——沒想到吧,這篇文還有極化啊!
曆史上也是磯野員昌發現了杉穀善住坊,不過時間應該是在前幾個月?
恩,順便簡單解釋一下這一章。秀吉要開始打造自己的班底,也就需要家臣,所以打算挖人。所以他扔出了黑鍋,磯野員昌準確的接住了黑鍋,然後投降織田的近江家臣瑟瑟發抖,秀吉也就可以毫無痕跡的將他們收入手中。
秀吉深藏功與名。真是太壞了。
我已經放棄去思考這到底是刀劍同人還是曆史同人了,反正都是同人,好像也沒有什麽差別?
順便一說我的電腦其實還是沒好。
感謝臨書的地雷,抱住!感謝S君的地雷,麽麽噠!
感謝C995的三個地雷233333333麽麽噠,太感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