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六
斯波家送來的短刀最終還是被退了回去。
細川藤孝似乎認為是因為足利義昭的強令才讓明智光秀不得不為斯波家轉交短刀——不然很難想象明智光秀這樣謹慎的人會攬下這種事,因此還派人送來禮物表示歉意。
替身一事不能宣之於口,明智光秀也隻能麵不改色地笑納了。
斯波家確實送來的是贗品,但是更多的原因,在於與足利義昭搭上關係後,被趕出尾張、定居京都的斯波家已經沒有餘力去不斷贈送名貴的禮品給織田信長,因此特地選取了手藝良好的刀匠,按著《義經記》的形容,打造了一把吹毫可斷的短刀,作為“今劍”贈送給織田信長。
即使不用“今劍”這個名字,這把短刀也毫無疑問是一把出色的短刀。因為斯波家的誠心,“今劍”被送來的時候,也是完好無損的——然而,這完好無損的刀劍,在三郎召喚出今劍的時候,就變成了廢鐵。
——斯波家真心好冤!
沒錯,斯波家送來的刀之所以斷裂,完全是因為三郎用贗品召喚出了刀劍付喪神!
真品會與付喪神契合,就像是一個恰好能將東西裝進去的袋子一樣,因此沒有破碎的危險。但是贗品的話,就像是非要往袋子裏塞入遠超過袋子容量的東西,而東西(付喪神)有召喚者源源不絕的靈力作為推力,結果當然隻能是贗品破裂。
……用贗品召喚出真品(的付喪神),贗品就會碎刀嗎?!那要是想用真品召喚贗品,真品會變成什麽樣啊!
完全不知道刀劍付喪神中還真有贗品的存在,三郎也隻是習慣性地發散了一下思維,就饒有興趣地研究起了被今劍斬落的幾個“時間溯行軍”。
比起三郎想象中的軍隊模樣,出現在他眼前的更像畸形的蛇骨,頭上的角尤其顯眼,嘴裏原本銜著一柄短刀,不過在被今劍打敗之後,這柄短刀就迅速粉碎了,至多留下半截刀柄。
不同於對於又一付喪神出現顯得憂心忡忡的明智光秀,從一開始就認為付喪神是妖怪(實際也是),在見到時間溯行軍中的短刀時,三郎便也簡單粗暴的將“時間溯行軍”也定型為妖怪——兩組妖怪為了搶地盤而打架……沒毛病啊!
至於今劍表明的、自己被召喚之初就被賦予的“保護曆史”的使命,反而被三郎直接忽略了。
……好在今劍出現的時候,房間裏不是一個人。因此三郎雖然忽略了,但是明智光秀沒有忽略!
在宗三左文字現身的時候,明智光秀是完全不知道刀劍付喪神的長相的,甚至連聲音都聽不到。但是今劍現身的時候就完全不同了,不僅三郎一開始沒有發現,他明智光秀竟然也能清楚地看到、和聽到刀劍付喪神。
白發紅眸……這種奇異的長相,該說果然是妖物嗎!
——能平靜地和這些妖物對話,三郎這個人,也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並沒有幾百年後天天看動漫刷出來的對各種奇妙的發色瞳色的接受力,明智光秀隻覺得很難直視天真可愛的今劍。為了避免在三郎麵前失禮,他隻能特地用麵巾裹住臉,來掩飾自己難看的臉色,並強行讓自己直視正在三郎旁邊吃茶點的今劍,來克服這種長相對自己帶來的壓迫和恐懼。
不過至少經過今劍,他總算是確定了“時間溯行軍”是真實存在的。隻是維護曆史這種奇怪的使命,仍然讓他感覺疑惑。
隻有發生過的事情才叫曆史。如果是為了維護曆史,這些刀劍不是應該到更久遠一點的時間去——例如平安時代或者鐮倉時代嗎,為什麽要滯留在這裏?還是說,他們需要三郎才能維護曆史?
平安時代真是陰陽師鼎盛之時,是為了防止被陰陽師消滅,才會留在這裏遲遲不肯進入曆史去執行自己的使命?
而且用了“維護”這樣的字眼,是原本就有一個既定的曆史?之前有過的曆史,和他們認知中的不一樣,所以才要去維護?
始終無法理解今劍口中籠統的“維護曆史”是什麽意思,盯著今劍直到白發短刀都有點背後發毛、自己的眼睛也開始酸痛,明智光秀才總算暫時看慣了這種奇異的長相,移開了視線。
“那麽,容我一問,是誰讓你去‘維護曆史’的?”
“是‘時之政府’。”
“‘時之政府’?沒有聽說過……那麽,他們是以什麽方式,和你聯係的?”
“誒?時之政府是不會和刀劍們聯係的!如果有事要傳達,會派遣‘狐之助’來找審神者——審神者就是信長公啦!”
“——輕慢的態度。信長大人眼下不是誰都可以見的。”為時之政府對於三郎的輕慢感到不悅,明智光秀緩緩問道,“如果沒有聯係,那麽你為什麽會有‘維護曆史’的使命?”
但是今劍的表現卻比他還要疑惑。
形如孩童的短刀坐在榻榻米上歪著頭,紅色木屐已經被脫到了一邊,腳上的環形飾物隨著他孩子氣的搖晃動作叮哐作響,如果不是古怪的發色和眸色,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姿容秀美。聽到了明智光秀的問題,他也隻是晃了晃腦袋,雙手托著下巴反問道:“但是,刀劍付喪神現世的意義,不就是維護曆史嗎?時之政府尋找審神者,借用審神者的靈力去召喚刀劍,審神者統領刀劍,大家一起去消滅時間溯行軍……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呀!”
“原來是這樣。”三郎倒是非常理解地點了點頭,“就和我成了信長所以就要取得天下,是完全一樣的吧!”
“是這樣嗎?”在身為信長時並沒有這種堪稱離奇的想法,因此一直都將取得天下當成三郎自己的欲|望,明智光秀並不能理解三郎的話,也頗難理解今劍的意思。但看著三郎似乎完全懂了的樣子,作為下臣他也就不再揪著這一點不放。
當然,更重要的理由是——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啊。”
即使是從刀劍中現身,今劍對於自己的使命和時之政府有關的東西,也還是懵懂的一知半解。這樣的小孩子,實在是很難問出太多的東西來。
不過,既然能看到今劍,那麽,刀劍付喪神會造成影響的人,終於增加了一個他?
是付喪神針對的對象變多了,還是因為三郎用了“織田信長”的名字回答付喪神,從而使他成了三郎的替身?
雖然涉獵書籍廣泛,但這類奇奇怪怪的事情,明智光秀還真不能保證自己完全懂得。目前位置,他也隻能總結出“時間溯行軍”會針對三郎,刀劍付喪神不知什麽目的但會保護三郎這等毫無意義的結論……那些誌怪小說裏,可從來沒有“時間溯行軍”這種妖物。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刀劍付喪神,必須在信長大人身邊嗎?”眼看時間已經臨近深夜,麵對昏昏欲睡的三郎和依舊精神飽滿的今劍,明智光秀這麽問道。
“不是呀。刀劍們可以自由活動,還可以依照審神者——就是信長公的安排,去養馬、種田、訓練……可以做很多事情!隻要編好部隊,然後出陣——呃!不過,信長公的本丸,好像不太一樣……?”
原本就對這類事情一無所知的明智光秀自然也不可能為今劍解開疑惑。在確認了刀劍付喪神並不用時時刻刻跟在三郎身邊後,他明顯地鬆了一大口氣,因為逼問而顯得有些冷硬的口吻也溫和起來,就像他平時說話一樣:“那麽,我會讓人給你安排房間,今天就請在那住下。”
——
除了三郎和明智光秀外,沒有人看得到今劍。
這是明智光秀過了幾天後得到的結論。
他原本一直在自己能看到今劍後延伸出的兩個揣測中遊移不定,不過特地帶著今劍在宅子裏到處轉,一直轉了好幾天,期間無數次碰到池田恒興、柴田勝家以及各種侍女,結果是沒有一個人能看到在他身後蹦蹦跳跳的、穿著紅色木屐的孩子。
如果說,明智光秀能看見今劍是曾經和刀劍付喪神(宗三左文字)接觸過的話,那麽他和宗三的接觸也隻有短短幾次,這些天帶著今劍去各種溜達,加起來是他和宗三接觸時間的一倍多——這是他問過三郎,得知宗三在上洛前幾乎沒有離開三郎身邊後計算出來的。
但是這樣頻繁的接觸,並沒有人對他身後的長相怪異的孩子提出質疑——因為他們都看不到。
那麽,果然是因為三郎用了“織田信長”的名字,所以作為真正的織田信長,他才能看見這些刀劍付喪神?
這樣的認知,不知為何,竟然讓從付喪神現身之後就一直處於憂慮中的明智光秀感到十分安心。
他不由得長長呼出一口氣,隨即耳邊就傳來三郎平穩的聲音:“啊,如果說想要的話,我想要天下。”
好不容易感覺到安心的明智光秀:“……”
此刻,他們可是在覲見將軍啊??
回望了一下四周,確定將軍就在眼前,將軍身後坐著的也確實是細川藤孝,甚至還能看到一起跟來的、因為沒有人能看見所以正圍著細川藤孝轉來轉去的今劍……明智光秀肯定了自己確實是正跟隨三郎覲見將軍——但是對著武家的頭領,足利家的征夷大將軍說要天下!?
真的不是他聽錯了嗎!?
然而看了看將軍驚疑不定的臉色,和細川藤孝努力鎮靜也難掩訝異神色的臉,明智光秀明白自己並沒有聽錯。
果然,下一秒,足利義昭就又驚又怒地說道:“你、你到底在說什麽……我可是將軍!”你竟然妄圖從我的手中奪走將軍的位置嗎?”
“啊——不需要啊。”三郎隻是理所當然地說道,“我隻是想要天下而已。”
……你為何如此耿直!!
明智光秀幾乎要為三郎的語出驚人嚇得眼前一黑,隻是本著家臣的職責和堅持,哪怕三郎說的話再怎麽大逆不道、不會被人接受,他也不會為了打圓場而駁三郎的麵子,隻能心裏暗暗叫苦,想著在覲見結束後私下進行進諫。
隻是看三郎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態度,這次覲見到底會變成什麽樣,明智光秀已經不想去想象了。總歸足利家也不可能現在就翻臉。
“這是開玩笑吧?”足利義昭連握著折扇都手都開始發抖,聲厲色茬地嗬斥道,“快把這種話收回去!”
“你和之前那個將軍不一樣呢。上次我這麽說,他還用刀指著我來著。”但三郎並沒有被嚇倒,依舊盤腿而坐,悠然說道,“不過之後有把那把刀(大般若長光)賞賜給我。”
“原來隻是想要賞賜刀劍嗎……隨便什麽刀,看在織田家擁護我上洛的份上,隻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給你。”
“不需要。”但是三郎再次拒絕了,“隻要一兩把刀劍沒辦法幫我取得天下——就這樣。我要回岐阜了。”
“你,你不留在京都?!”
“嗯,不留。”
大概是足利義昭能成為將軍的最大倚仗要離開京都這種消息,比起不知是真是假的“奪取天下”還要更可怕,足利義昭總算撇去了之前聽到三郎說“想要天下”時的驚怒。
目前為止,將軍雖然依舊是日本執掌天下的位置,但是很多有識之士都清楚——甚至足利義昭自己也模糊地意識到,造成戰國這個亂世出現的,原本就是將軍家的衰退。
但是,即使將軍隻成了一個空殼子,也沒有人去揭開這一遮羞布。之前殺了足利義輝的三好三人眾和鬆永久秀也好,所有抱著這種“奪取天下”思想的人,都是選擇將將軍變成自己的傀儡,通過掌握將軍來掌控天下。
但是,就算要這樣做,那掌控將軍的前提也是必須留在京都呀!織田信長怎麽就要離開了呢!
難道他說的“想要天下”真的是一句玩笑?
足利義昭並沒有感到多寬心。即使一句“想要天下”是玩笑話,但是織田信長重申了一遍,那麽這句話怎麽看都不會那麽簡單。而且織田家要離開京都,也不僅僅是織田信長一個人,而是織田家的所有大軍,都要跟著回岐阜!
新上任的征夷大將軍,竟然重新感受到了,被鬆永久秀軟禁在寺內時別無二致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感覺。
“那麽就這樣。小光,今劍,我們回去了。明天就出發。”
等足利義昭回過神的時候,再聽到的,隻有三郎這樣的幾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