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涉凡塵
月裏再醒來的時候,正臥在一棵花開瑩白的矮梨樹上。
“此處並不似蓬萊風景,本仙君這是到了哪兒?”月裏自說自話,顯然還是一副醉意未脫的模樣。
不遠處五六個丫頭小廝匆匆跑來,將樹下團團圍住,各個麵帶急色,口中還不停勸說著什麽。
而這其中隻有一人不慌不忙,氣定神閑的站在一邊,便更尤為顯眼——那少年郎年紀不過二十餘歲,是朗眉星目,玉質金相,好似那擲果潘安,大紅色的衣袍鬆鬆散散的披在身上,竟是十分襯他。
“亂哄哄的像什麽樣子!到底出什麽事了?”
“是月姑娘一時想不開,爬上樹去,揚言如果國舅爺敢強娶,她就,她就吊死在這兒……”
那少年郎君眉頭輕蹙,麵色不悅,明明是她那個好賭的爹在他名下的錢莊欠了債,自願將女兒抵給他做妾的。
而後一連幾日都沒有回府,更不曾見過這位商戶小姐,可今日一回來就聽聞對方死要活的難免心煩,畢竟沒嚐到甜頭無所謂,若果院子裏死了人,沾染了晦氣,那便得不償失了。
“胡說!是誰說本仙君要吊死了?是誰!”月裏搖搖晃晃的翻身坐起,捏著團扇的手一揮,指著樹下眾人,最後視線在李冉齡的身前悠悠停下,勾唇輕笑道,“難不成,是你?”
突然被人單拎出來說道,恐也是那小郎君不曾想到的,身形不自然的一頓,下頜輕抬,仰頭望去:“出言不敬,你可知道,我是誰?”
此時月裏正欲翻身下樹好好細瞧那位俊麗的小郎君,卻頓時覺得渾身無力,周身凝聚不起半點兒仙澤,不曾注意腳下打滑,身後一空從樹上墜落。
刹那間,前塵韶光,過往種種,猶如洪水猛獸般湧入月裏的思緒之中——
原來,眼前的這個紅袍少年,正是這京都城內名號響當當的紈絝公子哥兒,大禹國的國舅爺,與那當今帝後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孿生胞弟,亦是她此行凡間的掛名夫君,湘東書院三大閑遊公子之首,李冉齡。
月裏墜入那小郎君懷裏的時候,周身緊跟著懸起一股輕風,搖的梨樹枝子吱呀呀的響,花瓣也跟著撲簌簌地往下掉。
論誰也不曾發覺,是那陣輕風托著二人穩穩落地,花瓣落地即化作一縷薄煙,再乘著輕風吹散,最後隻留下陣陣花香作陪。
李冉齡也被著突如其來的狀況驚著了,一抬頭正瞧見月裏從樹上滑落的場景,便鬼使神差的跑過去,一把將人接住攬在懷裏。
而後再低頭看向懷裏時,隻見月裏麵頰兩彎新月形的斜紅,桃腮帶笑,嬌憨可愛。
四目相對之時,月裏目光清麗奪人,竟是引的少年一時慌了神。
說來月裏雖是個老神仙,但皮相卻比其他那些帝君天尊生的年輕了不少,盈盈六七萬歲的相貌,正好是豆蔻年華青蔥可人兒的時候,誰見了去不都得心肝兒一顫啊?
以前嵤頎就曾調笑過她,說她生了雙桃花美目,任是看誰都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
月裏仔細搜尋著腦袋裏的記憶,半晌才磕磕絆絆的喚了一聲:“夫、君?”
見那李冉齡半天都不說話,月裏便皺著眉拿起手中的八角扇子,在他的額前輕輕叩了叩,李冉齡才回了魂兒似的,耳後不自覺的嫣紅。
當下手中一鬆,將月裏倏地拋了出去,整個人嚇得連連倒退,眼中滿是驚詫的神色:“你……你方才喚做我什麽?!”
老鵷鶵初涉凡塵化作凡間女子,欲之調戲小郎君不成反被人家摔壞了老腰,可謂是晚節不保,悲乎哀哉!
與之一齊被月裏凡間那個坑閨女的親爹送進國舅府的,還有月裏自幼的貼身丫鬟畫扇,這也算是她那個爹做了件人事,不至於讓月裏人生地不熟的連個體己的人都沒有。
此時畫扇正為月裏寬衣準備上藥,卻被李冉齡推門直入正巧撞見,來人不免有些堂皇,下意識轉過身去,反將手中的藥瓶放在身側的圓桌上:“畫扇,給你家小姐換我這個藥來,這是宮裏娘娘們才能用的上的東西,用過便要密封起來,免得藥效失散,可金貴著呢。”
月裏七扭八歪的趴在床榻上,聽聞李冉齡的話才抬眼瞧了對方一眼,而後小聲嘀咕了一句:“假正經。”
“你說什麽?!”李冉齡瞪圓了眼睛,扭身不敢相信似的看向月裏。
此時的月裏已經穿戴整齊,而畫扇則是送月裏換洗的舊衣去了。
屋內隻有李冉齡與月裏二人,月裏揉著後腰獨自從床榻邊走下來,走到李冉齡麵前,仰頭直視對方的眼睛,道:“我說你人麵獸心假正經!如果不是你逼良為娼非要我嫁給你,我能從樹上摔下來嗎?”
“我李冉齡再混賬也做不出逼良為娼這種事!是你爹欠了我的銀子,將你抵押給我做妾!說我是假正經,那又是誰在別人懷裏開口就喚夫君的?小爺我可還沒應允你進門呢。”李冉齡說著,一把攬過月裏的腰身,收緊臂彎,將兩個人的身體貼合的緊實,而後附在月裏耳邊輕聲說道,“還是說,月姑娘已經等不及了?”
月裏麵色蕰怒,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手抵在二人之間:“你快點放開!我腰疼!”
這邊兩人還在對質,卻隻聽身後“哐當”一聲,原是這才回來的畫扇碰巧撞見這般場景,驚詫得手中的木托盤直直掉落在地,匆忙拾起後抬頭正對上李冉齡冷嗖嗖的目光,便一手抱著托盤告罪一邊忙不迭的往門外退去了。
月裏此番誤入凡間境地,竟是將仙法也丟了九成九,一時間也都沒了回去的法子。
但左右尋思正好許久沒在凡間遊玩,還不如舒心住下來,安心做人老婆,待到仙法恢複再做打算。
月裏這邊小算盤打的叮當響,絲毫不在乎九重天上的那幫心思古板的老神仙們如若知曉他們叱吒風雲的戰神月裏天尊到了凡間卻轉眼已做他人婦是一種怎樣震撼的場麵。
月裏住在國舅府的日子甚是清閑,每天日出府外,日入而歸;追貓逗狗,吸食人間香火,悠哉樂哉。
反之李冉齡最近卻是耳朵根子不清淨,不時有客棧小廝來府前尋回賒賬的,還有街邊地痞杵著拐來府前討要說法的,最最最惡劣的便是現在府中家丁與他通報,說是有人瞧見當今國舅姥爺在飄香院和人打起來了,原是為爭奪一個青樓女子,如今府外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李冉齡氣的直拍桌子,自己這幾日忙著補阿姐讓夫子給自己布置的功課都來不及,哪裏有時間出去拈花惹草,而此時能天天出府,且還掛著自己名頭招搖撞騙的除了月裏還有誰!
這廂月裏正一手護著身後神誌不清的女子,一腳踏在方才已經踹翻的紅木圓桌上——隻見月裏高束馬尾,橫眉怒目,氣勢洶洶,一身湛藍色圓領窄袖袍衫,袍下施橫襴,這哪裏還看得出是個姑娘家,分明就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今天,小爺我是護定她了!你們膽敢與國舅府作對!”
對麵的男子捧腹笑出聲,方才被月裏打歪的側臉一抽一抽的看起來十分滑稽:“你說你是,你就能是國舅姥爺了嗎?你當真以為我傻啊!小的們,給老子上!給老子打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小白臉兒!就找他臉打!別含糊!”
“我看誰敢?!”門外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而後應聲推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如假包換的國舅爺,李冉齡。
雖是當即看穿了女扮男裝的月裏,李冉齡卻沒有急於拆穿,而是慢悠悠轉到月裏跟前,一把握住了月裏還未痊愈的腰身:“我的好舅爺,果然是上次沒能讓你長長記性啊?這麽快便就不知道疼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頓時失語,麵麵相覷。
於是第二日,當今帝後的親弟弟、現如今大禹國的國舅姥爺好男風一事不脛而走,其勢頭之大都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
“阿姐將我叫來,隻當是為了此事?”李冉齡吊兒郎盤坐在塌上,將他阿姐李妙方才跟他講的大道理充耳不聞,“如果是,那阿姐大可不必勞神費力,那日在飄香樓與人周旋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一個房中人。”
李妙眉頭輕蹙:“你的房中人?”
“是個貪玩好鬧的主兒,這幾日我忙著寫阿姐讓夫子給我布置的功課,便無心管她,沒成想她竟是女扮男裝跑到飄香樓去了,說是看不過良家婦孺被倒賣去煙柳之地,便上前阻攔,這才有了後話。”
李妙歎了口氣,輕撫著李冉齡的前額,眼中滿是憐愛:“這些姐姐都信你,可皇帝就不一定了,你日後再想從朝中謀個一官半職,怕是難了。”
一聽這句,李冉齡立即來了精神,摟著李妙撒嬌道:“阿姐,我的好阿姐,你多幫我說說好話,那皇帝不是最最最喜歡阿姐你嗎,誰人不知,這女子的枕邊風的功效,可比整日寒窗苦讀謀職來的快!”
李妙無奈笑出聲道:“你呀你,你就是阿姐的小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