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梨林幽會
月里自稱抱恙便早早離席了,臨走前還順走了天君的一壇青竹酒。
原本是想回程南禺,卻在行至梨花林時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她猶記初見李冉齡時,便就是這在矮梨樹下。
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外表浪蕩但內里純良的小郎君。
也只單是這一眼,南禺山上萬年不曾開花的老鵷鶵自此懂得了如何珍愛一個人。
現如今歷劫圓滿,大夢初醒,一切終歸於茫茫虛無。
可月里卻似乎是被困在這場夢境里出不來了。
月里心中苦悶無處發泄,於是便提著酒壺飛身上樹,仰身躺在梨樹枝上自斟自飲起來。
青竹酒味甘,喝到喉嚨里甜甜的,似乎能起到安撫月里心神的功效。
但沒過多會兒酒罈便見底,任月里如何搖晃也再不見一滴青竹酒。
月里氣急,一把將酒壺丟了下去——
「嘶,是,是誰?!」
樹下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聲音雖極力剋制,卻還是聽得出他心情不悅。
月里也不甘示弱,從樹上直起身,縴手一指樹下來人:「就是本仙君,如何?!」
半晌不見樹下的人說話,月里這才揉揉眼睛垂頭望過去。
「夫、君?!」
月里喜極而泣,不管不顧的就伸開雙手想要抱住那小郎君,卻忘了自己如今置身樹上。
那小郎君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的跑過去接住月里,畢竟這傢伙一天之內給他找了那麼多麻煩。
初次是幫她收拾了放走惡鬼的爛攤子;而後又被當眾質問丟了臉面;再來又是被她的酒壺砸破了額頭。
現如今還為了接住她,自己卻摔在地上,腰背生疼。
月里趴在那小郎君身上,妥妥的一副小女兒姿態:「夫君,你還好嗎?」
小郎君嘴角微抽,未曾想到這喝醉的月里天尊會是這幅尊容,皺著眉頭撇開臉道:「我很好,但是你敢不敢先起來,我腰疼。」
「腰疼啊,那你活該哈哈哈。」
「你說什麼?!」這小郎君被月里的一句話氣到乾瞪眼,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月里艱難的從那小郎君身上爬起來,將身上的梨花花瓣拍落,而後雙手叉腰,幸災樂禍的看著還仰面躺在地上的小郎君道:「誰要你那時把我從你懷裡丟出來,害得我一連幾日腰酸背痛,如今你這算不算報應哈哈哈。」
「胡言亂語。」那小郎君白了月里一眼,懶得同一個酒鬼言語,於是站起身就往林外走去。
「夫君,你去哪兒,你等等我,你——」
二人拉拉扯扯行至樹林外,巧碰已經陸續離席的一眾仙人,而月里的醉話也自然被眾仙都聽到了耳朵里。
孤男寡女,梨林幽會,眾神仙不禁感嘆一句,年輕真好。
於是還不等那小郎君回到青丘,他與南禺月里天尊的林中秘聞便在整個天界都傳開了。
後來一些沒能親自到場的神仙們紛紛找到當日親臨宴會的神仙詢問當時的真實情況,於是衍生出了更多經過潤色后千奇百怪的版本。
譬如說是那小郎君家中顧及輩分不堪議論只能分離,多年後宴會相見情難自禁。
還有說是小郎君紅杏出牆,月里由愛生恨,宴會之上公堂對簿。
最最最靠譜的一個,是說二人上輩子情緣未了,這輩子早就暗生情愫,但是唯獨多添了一句,說他們孩子都好多歲了。
諸如此類謠言,數都數不清。
小郎君那邊愁雲密布,但月里卻因喝了太多酒,被白露小仙拖回南禺山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悠悠轉醒。
「天尊,你可算醒了,住在結魄燈里的那位姑娘向我問及你好多次了,把我問的厭煩了,我就把結魄燈放在藏書閣了。」
聽聞這話,方才還迷迷糊糊的月里瞬間清醒了過來。
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套了身衣裳,匆匆趕至藏書閣去了。
藏書閣雖名叫藏書閣,卻從來沒放過什麼書,空閑了好多年,落了不少灰塵。
「白露仙子,白露仙子,求求你告訴我吧,我家小姐到底如何了,你有沒有按時給她擦身,有沒有給她喂葯,小姐怕苦,喂葯的時候記得備上一碗蜜餞,這樣小姐就會乖乖吃藥了……」
結魄燈內傳來畫扇的聲音,月里聽聞當下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畫扇,是我。」
「小姐!小姐你沒事!你沒事就好,我都聽白露仙子說了,小姐並非凡人,如今還將我從孟婆那裡拉了回來,畫扇欠小姐的,畫扇會用一輩子償還小姐……」
月里破涕為笑,拿起書閣上的結魄燈重新放回懷裡:「你等著我,我會為你重塑肉身,自此我們再也不分開。」
「好,畫扇都聽小姐的,如今我還能繼續陪著小姐,又聽白露仙子說姑爺也找到了,就是不知道昭慶長公主怎麼樣了,京都淪陷,她雖貴為公主但也應該不好過吧……」
月里微怔,自說自話著:「江沅,是啊,江沅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天上雖才將將過了四日,但重回凡間長公主府卻恍若隔世一般。
如今禹國已經被迫成為贏周的附屬國,長公主府的輝煌早已不復存在。
府門紅漆泛白,因為年久失修,風一吹過還會吱呀吱呀的響。
月里今日特意換上男裝,顧慮再三終於推開了公主府的大門。
院落里空空蕩蕩不見一人,地上被吹落的枯葉只收拾了一半,旁邊的院牆上還立著一把掃帚。
大概是下人去取什麼東西去了吧,月里正如此想著,卻聽得身後「哐當」一聲,是竹器掉落的聲響。
月里聞聲回頭,正瞧見一個身著破舊宮服的宮女匆忙拾起地上的裝落葉的竹簍。
月里一眼便認出了,她就是當年江沅的身邊的大宮女,春桃。
對上月里的視線,春桃忍不住渾身一震,十分驚詫道:「駙馬,駙馬你還活著?!」
「說來話長,春桃,快帶我去見你們長公主。」
春桃愣了半晌沒動,再開口已是哽咽出聲:「長公主她,斃了。」
月里跟春桃到了擺放著江沅牌位的靈堂,桌前的供果稀稀拉拉的只有幾個橘子,再無其他。
目光緩緩移至牌位之上,上面沒有提及任何關於公主的字樣,只有冷冷清清的八個字——
供奉月江氏之靈位。
「駙馬,你還不知道吧,公主她其實早就發現駙馬你的女兒身份了,但公主怕自己的一意孤行會再次給你帶來困境,於是不但將假屍身安葬在皇陵,還央求她父皇為假屍身追加封號,因為如此一來,駙馬已死的事情坐實,再也不會被人找出漏洞,而駙馬你,也可以安心的在國舅府生活了。」
「本來公主都打算好了,一輩子獨身只為駙馬不再嫁人,可萬萬沒想到贏兵突襲,京都淪陷,國舅府上上下下滿門被屠,就連駙馬你也不知所蹤。」
「公主聽聞后終日以淚洗面,後來又得了肺癆病,就是那日我出去為公主買葯的功夫,公主她……她就懸樑自盡了。」
「公主留了兩封遺書,一封留了給奴婢,一封留給了駙馬你。」
「公主的信中告訴我,她這個人平日里直來直去,最煩啰嗦,所以她的牌位上不需要很多的字贅述她是個公主如何如何,只要寫上是月江氏,證明她是月里的妻子,便足矣。」
「公主還說,要我做完這些,就把她的首飾都變賣了,讓我自己拿著銀子好好過日子,可是我怎麼能,公主待我不薄我不可能撇下她的……」
「駙馬,其實你應該早些來的,早些來看看公主該多好,公主她又該多高興啊……」
從春桃手裡接過江沅留給自己的那封遺書後,月里便匆匆離開了公主府。
路上她小心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下次,換你請我吃一輩子的糖葫蘆,好不好?」
月里鼻子發酸,漸漸紅了眼眶,她將信紙重新疊好放回信封內。
這才抬腿,迎面便是一個小姑娘撞了過來。
小姑娘看著年歲不大,也就約摸三歲左右,但周圍卻並不見家人陪同。
瞧見自己撞了人,那小姑娘非但沒有道歉,反倒是兩隻小胖手一捂住腦袋,哎呦哎呦的叫了起來。
月里被她逗的有了一絲笑意:「你,沒事吧?」
那小姑娘聽月里輕聲細語的,這才放大了膽子將手放了下來,沖著月里雞賊一笑:「你請我吃根糖葫蘆,我就沒事啦!」
月里瞧見那個小姑娘的臉一怔,而後點點頭:「好,我給你買。」
月里如約給小姑娘買了糖葫蘆,臨走還塞了一支翎羽在她手心。
「記住,有什麼事對著這根翎羽說,我就會出現,千萬不要弄丟了,明白嗎?」
「嗯嗯,我知道啦!」小姑娘說完便啃著糖葫蘆重新跑回剛剛的攤位了。
此時月里這才瞧出來,那個賣糖葫蘆的攤主眉眼間與小姑娘有七分相似。
攤主見小姑娘回來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親了一口。
「好閨女,真聰明,下次就這麼辦。」
小姑娘略顯嫌棄的蹭了蹭被她爹爹親過的臉頰,炫耀似的跟她爹爹比劃。
「爹,那個大哥哥不僅買了咱們家的糖葫蘆,還送了我這個。」
「這是啥,丟了丟了。」
小姑娘聞此卻不樂意了,撇了撇嘴,將那根翎羽很寶貝的藏在自己的袖口裡。
「不能丟,這可是大哥哥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