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六章 心死已成灰
遊園來往人群熙熙攘攘,三兩成群攀談著。
爭奇鬥豔的鮮花張揚肆意開放,宮婦們甩著帕子時而低語,時而嬌笑連連,養花這一月,賞花隻在這一時。
範小晴沒去紮堆討論些沒營養的閑言碎語,反倒對另外一邊滿園子明媚桃花有著極大興趣,陸譽衡不放心的跟著她,慕容涵也咬牙跟上去了。
便是再出神入化的畫技,加上成熟精湛的染布技藝暈出來的花鳥蟲魚景,也敵不過微風輕拂,百花顫顫然一副漫園春色圖,直叫人流連忘返,駐足興歎!
範小晴忍不住仰起頭來仔細觀察,乖乖,這桃花開得好生妖嬈,飽滿,好似少女懷春時酡紅的雙頰。
一隻胖胖的蜜蜂嗡嗡嗡圍繞著花幹試探,像是害怕來人要搶了這朵花,在警告範小晴離得遠些。
“噗嗤”範小晴忍不住笑出聲來,絲毫不懼地伸手去摸了摸那桃花的花瓣,果不其然,不讓人失望的絲滑細膩,隻是些許的脆弱了些,經不過範小晴一番輕攏慢撚便隨風飄落了幾瓣花葉。
陸譽衡與慕容涵二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閑聊,陸譽衡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往範小晴這邊瞟兩眼,偶見她這般嬌憨模樣,比她耳邊夾著的他戴的花還要嬌,心中沒來由騰起絲絲溫暖,暗自喜歡。
“陸譽衡?陸譽衡!你笑什麽呢?”慕容涵見他突然傻笑,拍了拍他肩頭。
“沒什麽。”陸譽衡收回視線,似乎並不反感對方揶揄的語氣。
“都說了,喜歡範小晴 ,要靠自己把握,你可別指望她像其他世家女子,你隻需要坐在那裏,她便哭著鬧著要嫁你。”慕容涵滿眼笑意,不知為何,笑意中還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苦澀,自嘲。
“這我自然知道,隻是……”陸譽衡欲言又止。
這時候連接兩個園子的圓門那邊傳來忽高忽低的談話聲,其中一個很明顯是慕容傅,陸譽衡臉色黑了三分。
範小晴還梗著脖子與那隻同樣堅持不懈的小蜜蜂鬥智鬥勇,入了迷,便沒注意到有人向這邊靠近。
“打仗的時候不見你畏畏縮縮,對待女人這麽磨磨唧唧……”慕容涵還在數落著陸譽衡,哪知道話音未落,下一秒人就跑了。
“真是,男人心也如海底針。”慕容涵看著大步流星奔向範小晴的陸譽衡連連搖頭。
“範小晴,你過來!”
隔著一個人的距離,陸譽衡迫不及待地“發號施令”,語氣不可置否。
“欸?”範小晴偏頭看了看他,滿臉疑惑。
陸譽衡沒解釋,直接拉她到身前,又細心的為她摘拂頭頂的花屑碎葉,整了整耳鬢的花兒,範小晴沒反應過來,一時間愣在原地,慕容涵也背過身去。
一聲如驚鳥鈴般的嗓音打破了這片刻平靜。
“慕容傅,這邊的桃花開得真好啊!等我嫁進來,也要在偏殿裏種一園子桃花樹。”來人正是郡主。
慕容傅被她強拉著,語氣僵硬,“你喜歡便來母後這裏來看,何苦勞師動眾,大動幹戈。”說著拿袖子遮了遮鼻子,順勢不動聲色地將郡主的手拂開。
郡主知道他話裏有話,麵色稍微僵了僵,很快恢複如常,這時候倆人也發現了園子裏的另外仨人。
郡主遠遠的頷首示意,又轉攻慕容傅,隻當旁的人不存在,“近來閑暇,我學了支新舞,喚作《桃花扇》,今日也應景,不若為殿下獻上一曲,可好?”
“不必了,郡主遊園至此,想必勞累了。”慕容傅扔下她大跨步往前走 。
郡主眼尖,瞧見桃花園子中央有座小亭子,亭子裏傳來悠然的絲竹聲。
“不勞累,殿下你看,真是巧得很,那邊亭子裏有樂器。”郡主趕上來,拉著他的袖子指了指亭子的方向。
慕容傅突然駐足,望了望那亭子,望了望範小晴。
“郡主能聽出這樂聲中有琴聲?”
這倒是讓慕容傅暫時眼前一亮。
“自然。”郡主點了點頭,心虛地加上一句,“那殿下……這是同意了?”
樂聲重重,琴聲寥寥,郡主雖略略通曉音律,但畢竟不精。她隻以為慕容傅是個樣樣樂器都能上手的主子,故而歪打正著。
“不彈。”慕容傅撣了撣被她拉出褶子的衣袖,依舊風輕雲淡地回答,絲毫不留情麵地繼續要走。
範小晴與二人隔了不遠不近的距離,隻能隱隱約約聽見微風送過去的隻言片語。
“等等。”郡主發揮了十二分的狗皮膏藥精神,又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這回扯得緊緊的,慕容傅也不好對她動粗。
“慕容傅!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若是不想彈,我理解你,可我既然說了獻舞,你隻須得抬抬眼皮看我幾眼就可以,緣何好說歹說都要走掉?”郡主語氣委屈,眼神蒙上一層水潤潤的霧氣。
這神色叫旁的人看了去,卻是帶有三分嬌兩分羞一分怒,範小晴撇嘴看著眼前倆人“打情罵俏”,心裏悶堵極了。
“別鬧了!”慕容傅終於陰沉著臉惡狠狠地低聲嗬斥。
範小晴心裏咯噔一下,慕容傅這話明明是對郡主說的,此時卻宛如一把剜肉的彎刀狠狠在她心口剜了一刀,霎時間鮮血淋漓,下一秒眼眶一熱,不顧一切的推開眼前人,轉身跑走了。
好一個你儂我儂,你來我往,不過一個慕容傅,天下美男千千萬,少他一個不用算。
“我沒鬧!若是今天你不依我的,我便去找皇後娘娘說理。”郡主周身陰沉氣息絲毫不遜於慕容傅,倒也是,堂堂郡主低聲下氣到這般田地,這男人還不領情,縱是學了多少權謀隱忍,家教淑德也難以咽下這口氣。
“你!你……”慕容傅一連說了好幾個你,望了望眼前變臉的女人,又望了望範小晴遠去的背影,硬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慕容涵見他這般吃癟模樣,摸著鼻頭憋著笑走開了。
隻是被遺忘的,方才被範小晴親自推開的陸譽衡,此時站在桃花樹下,望著突然空落落的雙手悵然若失,指尖的溫暖和花香似乎被風漸漸吹淡,吹散,他伸手在空中抓握幾下,又重重的垂下。
此時郡主已經開始跳舞了,她圍著慕容傅翩然起舞,時而若桃樹抽芽般靈動鮮活,時而若含苞待放剛毅堅強,時而若群英鬥妍魅惑無疆,時而若落紅飄零淒婉柔弱……
隻可惜了這場視覺盛宴,如同沒有男主角的鴛鴦配,慕容傅扶額,沒怎麽去看她,但他感受到另一股熱烈灼人的目光時不時將他搜刮,像是恨不得就此淩遲他一般。
慕容傅縮了縮脖子,看了眼不遠處笑得一臉和煦的陸譽衡,他頭頂一片燦然盛放的錦簇桃花,衣袂翩翩若遺世謫仙,心想,許是我太敏感,看錯了吧。
由是接下來,郡主纏著他跳了一刻鍾的《桃花扇》。
陸譽衡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去找範小晴。
尋去路上,又想起方才他為她整理頭發時候,她嬌羞模樣,仿若沙漠中突現出一片綠洲,陸譽衡心裏蹦出一句詩來,“鮮衣怒馬少年時,耳鬢桃花比人羞。”
若久渴之人臨甘泉,將他焦灼難耐的心澆得滋潤,從內裏發出愛芽來,正欣喜間,不知道是誰,又將那芽連血帶肉的拔起,那驟然襲來的疼痛感,窒息感霎時間淹沒了他的五髒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恨,他怨,他不甘,他求而不得,愛而不能。
一路上,仆從宮女皆遠遠行禮,繞開似乎殺氣騰騰的陸譽衡。
尋了膳房,禦花園,都未曾見範小晴半分影子。
陸譽衡心中一緊,不耐煩的抓了個過路的小太監盤問。
“可見過範大人女兒?”
小太監嚇得兩腿抖如篩糠,顫顫巍巍地伸手指了搭月橋的方向。
陸譽衡扔了一袋錢銀與他,急匆匆跑走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得虧他留了心眼瞥見了範小姐去向,方才繞著走的奴才們見小太監得了好處,紛紛扼腕歎息,“悔不當初”!
範小晴離開了桃花園子,便一路閑散遊玩,恰恰逛到了搭月橋,這橋設計得別出心裁,橋拱下還有一彎角度稍小的拱,正像月頭上鋒利的鐮刀彎月,因此得名。
一般有名的橋都會配合著流傳些風流佳話,各路文人騷客即使是未曾登橋憑欄處,依然借著些許遊思妄想編纂出一段段可歌可泣的關風也關月的雲雨韻事。
範小晴此時便是扶著欄杆,低頭走著路,似乎是心事重重。
思及深處,範小晴苦惱得敲了敲昏沉的腦袋,停下腳步來,撐手坐到欄杆上,取下耳鬢的花,悶悶不樂地揉碎了。
遲遲趕來的陸譽衡才上橋,便見得範小晴對著滿手殘花發狠,緊張兮兮地緩步靠近。
這下子他心中的怨少了許多,見到心愛的女子為情所困,為情所傷,即便不是為自己,除了酸,更多是心疼。
比起得到一切的欲望,他害怕失去範小晴的心情更加迫切。
“範小晴!你就是想太多了!”範小晴自言自語的罵著自己,一邊拍手清理花屑,一點也沒注意到陸譽衡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