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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娘親!“老遠就聽到牙牙稚嫩的叫聲,下一秒,赤著腳,卷著褲腿,一身泥濘的他便蹦跳著衝了進來,懷裏還抱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寸把長的草魚。


  小止一看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大冷的天,牙牙搞得渾身透潮,小孩子若是得了風寒又該如何是好?


  隨後進來的靳楚卻仍是一副周整的衣著,不見一絲淩亂。他肩上背著一捆幹柴,一手提著四條已經打理幹淨的草魚,另一手則舉著火把。


  靳楚徑自走了進來,將薪柴撂下,不緊不慢地開始生火,絲毫不在意一旁小止怨懟的目光。


  火堆很快生了起來,將四周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絲絲暖意將陰冷的氣氛霎時驅逐開來。


  小止抓過牙牙將其扒了個精光,嘴裏還不住地嘟囔著:“這麽大人了,照看個孩子都不會。“


  “哦,誰的孩子,我的嗎?“靳楚故作一臉詫異地望著小止。


  “你!“小止立時氣得滿臉通紅,給他噎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牙牙光著屁股鑽進了卓連季的絨毛大氅下,一邊不停地打著顫,一邊開心地叫道:“娘親,你不是說爹爹早死了嗎?原來靳叔叔就是爹爹啊。”說罷便用一種楚楚可憐的眼神注視著篝火旁的靳楚,若不是卓連季生怕凍著將他裹得緊了些,牙牙此時定會立馬撲上去抱住靳楚的大腿與他來個父子相認的燃情戲碼。


  小止惡狠狠地剜了牙牙一眼,心中憤然:這孩子,自從口齒利落了後,怎麽腦袋便不靈光了。


  牙牙看到他娘親一臉的凶相,委屈極了,伸出軟乎乎的胳膊環住卓連季的脖頸,哭聲控訴道:“卓叔叔,娘親又唬我。”


  卓連季哭笑不得,這一路上,小止和靳楚雖沒說得上幾句話,但這兩個人仿佛是對嗆上了一般,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雖然小止平日裏看上去一副牙尖嘴利,但遇上了惜字如金的靳楚,儼然是碰上了勁敵。沒討到半點便宜不說,還總是惹上一肚子氣。


  “哼!”小止抱起牙牙換下的一身透潮還滿帶腥臭的衣裳,氣勢洶洶地出了門。


  此時,破廟外秋雨已住。層層烏雲吐露出一輪朗月,將銀色的光輝灑落在這荒野山林之上,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可見。


  小止此時心中有些後悔,她剛才忘記問靳楚,他們是從哪裏捉的魚。牙牙的厚衣衫隻剩這一套了,她必須趁著晚上趕緊漿洗出來才行。


  現在轉回頭去問,小止是萬萬做不到的,索性便摸索著入了樹林獨自尋找。既然有寺廟建在此處,那水源定不會離得太遠。


  果然,剛走出去十幾米遠,小止就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循聲而去,一條清亮如緞的小溪流掩映在林間靜謐流淌。


  夜涼如水,這山間溪水更是寒涼入骨。蒼穹之上的圓月將倒影印在清澈的水麵上,投下一抹光輝,隨著水波演漾晃動。又是月圓之時,算下來也是佳節將近呢。


  小止有一下沒一下地搓洗著手中的衣衫,忽然想起來現在的這一副朗月清溪相伴的美好畫麵,似乎在不久前就曾經出現過。錦官城外的清水河畔,夜半時分,明月似銀盤,河流似錦緞。一位蒙麵的玄衣俠客,長身玉立……


  等等,小止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水麵上出現了一個細長的倒影,她很確定那個倒影並不屬於自己。她下意識地擦了擦眼,瞪大了眼睛去看,人影還在!

  後背一陣涼意陡然升騰,她大叫一聲,躥跳起來,因蹲得時間長了,雙腿一軟,她一個跟頭,直直地朝著水麵撲了上去。


  下一秒,小止覺得腰上一緊,她被一雙手從半空中撈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裏。


  小止猛然回頭,頭頂的月華將那張臉照得熠熠生輝,清晰可見。


  小止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她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靳楚一雙山眉微皺,他很是不習慣旁人如此膽大妄為的直視。


  “你的衣服飄走了。“


  “啊!“小止大叫一聲,一把推開靳楚,牙牙的衣衫已經漂出去老遠。


  “快點去撈啊。“小止將希望寄托於好歹會功夫的靳楚身上。


  “水太涼。“靳楚不急不忙地從腰間取下水袋汲水。


  “那你剛才怎麽捕魚的?“小止氣急敗壞地大叫,若不是水流太快,她望塵莫及,才不會指望旁人。


  “你兒子捕的。“靳楚回頭答道,一臉的誠實,絲毫不願吞占了他人的功勞。


  小止聽了這話,氣急敗壞地大叫了一聲。牙牙的衣衫在她敲山震虎般的吼叫聲中很快便沒了蹤影。


  “你陪我衣服!


  “喏,隨你來脫。”


  “啊,你就是個沒羞沒臊的無賴,還要臉皮不?”


  “臉皮?值幾個錢?”


  ……


  當小止和靳楚一前一後地回到破廟前時,烤魚的香味已經讓人垂涎欲滴了。


  牙牙裸露著胖嘟嘟的上半身,拿著一條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的烤魚大嚼特嚼。卓連季則舉著木棍,在烤製另一條。


  他抬頭看到小止氣得紅通通的小臉,知這兩人定是又大吵了一架,自己還是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好。


  “小止,來這邊坐,魚一會兒就好了。“


  “娘親,你出去這麽久做什麽去了?“偏偏有個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奇兒童在。


  “嗯,事情是這樣的,乖兒子。“小止在草甸旁坐了下來,她覺得有必要將實情告訴牙牙,”等到了下一個集鎮上,娘親送你一套新衣服怎麽樣?“小止覺得有必要將實情說得委婉一些。


  “娘親,我有衣服啊。“偏偏牙牙不是那種喜舊厭新的世俗兒童。


  “牙牙,是這樣的,剛才啊,娘親去河邊,想給你洗衣服來著。突然碰上了一個好可憐的小孩,凍得啊,瑟瑟發抖。所以娘親就把你的衣服送給他了。”小止覺得自己的育兒經掌握得爐火純青,這樣一個說法,既可以讓孩子懂得樂於助人的道理,又可以解自己的一時之難。


  “娘親。”牙牙一邊啃著魚,一邊不忘將根根細小的魚刺給剔除得幹幹淨淨,“這種連三歲小孩都騙不了的故事你還拿來騙我。”他對於小止的這種做法表示很抗議,“我看衣服多半是被水衝走了吧。”


  在篝火旁煮水的靳楚噗嗤笑出聲來,卓連季更是撇到了內傷,盡力不讓自己破功。


  小止回過頭來,狠狠地剜了靳楚一眼,心想:還有臉笑,若不是你,衣服怎會被水衝走。


  靳楚一臉輕鬆愜意地回視著,麵上猶帶著淺笑。在小止看來,這無疑是一種更大的挑釁。


  一場疾風暴雨正欲爆發之際,卓連季忙將一條烤魚橫在了小止麵前,“好了,快些吃吧。“


  那條魚此刻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撩撥的小止肚中的饞蟲開始作怪。哼,好女不和壞男鬥。小止接過烤魚,在魚肚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咬的不是魚,而是靳楚那個偽君子。


  隻是半盞茶的功夫,地上便散落了四具完整的魚骨頭,簡直比饞貓啃得還要幹淨。眾人連日來的羈旅勞頓在一聲聲的飽嗝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即使是借宿破廟這件事也變得美好起來。沒有門扇和牆壁的遮擋,他們可以更好地欣賞到夜幕下那嬌媚的嬋娟月子。


  小止此時可沒有這麽好的雅興,等到收拾好晚上要躺臥的幹草鋪,她已累得直不起腰了。


  考慮到明日還要趕路,不等小止一聲令下,眾人便都歸了位。卓連季鑽進了香案下的軟臥中,很快便沒了聲響。舟車勞頓了整日,他早已精力不濟了。


  小止摟著牙牙睡在一處,唯一的一條薄毯緊緊地裹在牙牙身上。他素來睡覺不老實,如今又沒了衣衫,若是著了涼,這荒山野嶺的,又到何處去尋郎中問診。


  靳楚則躺臥在火堆旁的另一側,一直背對著身子巋然不動,看不出來是睡著還是醒著。


  小止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陰冷的山風自背後一陣一陣地襲來,她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就連牙齒也在微微地打著顫。近火的一側睡著牙牙,她隻得將其抱得更緊了,但卻仍舊起不了多大作用。


  隨著一陣輕微的衣料抖動聲,一團黑色的物體從天而降。


  小止忙起身定睛一瞧,原來是一件黑色的披風。她轉頭望向篝火的另一側,靳楚仍舊背對著,一動也不動。


  小止默默注視了半響,唇線上揚,心中有些微微的得意。


  她裹著披風平躺下,拉起一角放在鼻尖細心嗅了嗅,隱約有著一絲稻草的清香味。刺客的衣服,原本就不應該有任何特殊的氣味,以免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喂,睡了嗎?”為了讓那人知曉自己是在和他說話,小止特意在前麵加了個“喂”字。如此這般口氣,當然不會是問卓連季。


  小止想到這處,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個問題,這也是她一直想要問靳楚的。


  “何事?”靳楚仍舊背對著,說話語氣比上平時,顯然柔和了不少。


  這是個好的開端,小止安心不少,繼續說道:“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說。“依舊是惜字如金。


  “既然那日你們想殺的人是我,你為何又要救我,讓我在深潭中直接淹死,豈不是更省事些?“小止覺得自己如此輕鬆地與靳楚談論這些,就好像說的不是她一樣。


  “謝謝提醒,下次照辦。”靳楚說話間坐起身來,隔著火光注視著小止,麵上清冷一片。


  “你……”小止氣氛難當,猛然坐起身來與其怒目而視。


  靳楚則別過臉去,起身朝著廟外走去。


  “你去哪裏!”為了不吵醒他人,小止盡量將聲音壓到最低,但仍壓蓋不住滿腔的怒氣。


  “茅房。”靳楚冷冷地拋下一句,直噎的小止死的心都有了。這個人簡直是厚顏無恥到人神共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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