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五月轉眼已至中旬,芙蕖綻放,清水河兩岸,十裏荷塘,衝天香陣浸透了整個錦官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甜,在河邊玩耍的孩童,紛紛頂著一張張碩大的荷葉遮蔽豔陽。一艘艘輕巧的畫舫泛於水麵之上,琴瑟繞耳,歌音清亮,惹人留戀。
青雲樓後院內的大石缸裏每年均會冒出一兩朵並蒂蓮,今年卻開得晚些了,至今仍是泛綠的瘦小花苞,拿不準何時才會綻放開來。小止每日在樓中閑來無事,眼見那一缸蓮花無人照料,長得愈發瘦小,便差綠袖將其移栽到了屋內。她在窗前擺上一處寬沿兒青瓷魚缸,將那株荷花,連著兩尾紅色錦鯉養在一處。那株並蒂蓮因有了魚肥的滋養,長得愈發舒展,花苞也日益肥大起來。
今日一早醒來,小止嗅到鼻翼間皆是一股甜香,抬眼望向窗前。兩朵嬌嫩欲滴的並蒂蓮花迎著初陽大放異彩,花瓣上猶沾染著夜間的霜露,經日光一照,折射出奪目的五彩光暈,愈發顯得孤傲無雙。
整整一天,小止呆坐在窗前望著那株遺世獨立兀自綻放的並蒂蓮出了神。她想到了之前山寺後院的那株雙色杜鵑,華貴而不庸俗,清雅而不凜然,想來世間至聖至美之物也不過如此了。
起身往窗外遙望,已是暮色昏沉,遠處街市上有幾戶人家早已掌起了燈。陳煥將至,想到他昨夜的一席話,小止一雙清亮的眸子低垂下來,愁思襲人,免不了又是一聲輕微的歎息。
往日裏照這個點兒,綠袖也該來布菜了,今日為何連個人影兒也不見。小止轉身打算去後院尋她,誰知剛一開門,卻與門口站著的正欲敲門的一名男子撞了個滿懷。
小止趕忙後退一步,抬頭去瞧來人。那男子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身材敦實,國字臉龐,粗眉細眼。他身穿寶藍色的錦袍,腰間係著玉玨與香囊,一身富貴打扮。男子見小止警惕地將自己望著,忙彎腰行禮賠罪。
小止正欲問其來意,莫娘卻突然現了身,看到那男子,一臉的戲虐,笑道:“喲,白公子早已是美人在懷,今日為何還來敲我們小止姑娘的房門啊?”
小止一聽莫娘稱麵前男子為白公子,心中猜測道:莫非這就是兵部尚書之子白汶起?
下一秒她的猜測得到了驗證,隻聽莫娘接著說道:“白公子今日前來,也不怕日後這消息傳到玉笙姑娘耳中去?”
那白汶起聽莫娘如此說,一臉的不在乎,說道:“你且盡管去說吧,她知道又何妨,我白汶起難道還怕她不成?”
莫娘立馬陪不是,道:“奴家哪裏敢嚼白公子的舌根,公子今日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如公子去媚兒姑娘房中,讓她好生服侍服侍您,我這就吩咐廚房炒幾個好菜給您送去。”
“慢著!”白汶起一聽,立馬不樂意起來,“你這是何意,什麽叫去媚兒姑娘房中?我今日前來,乃是為了給新任花魁捧場,你休想拿什麽殘花敗柳來敷衍我。”
莫娘一見白汶起態度如此強硬,心中做了難,忙解釋道:“白公子您有所不知,小止姑娘這幾日已經被陳少爺包了去。人家已提前付了定金,我實是迫不得已才掃了您的雅興。”
白汶起聽莫娘如此一說,更是氣憤,大聲嚷嚷道:“難道本公子沒銀子不成,那姓陳的出什麽價,本公子按雙倍給你。今日這小止姑娘,本公子是要定了!”說罷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塞給莫娘,上前拉著小止就往房中走。
“咳咳。”背後忽傳來一陣男子清嗓的聲音,引得眾人皆回頭去望,來人正是陳煥。
莫娘一見陳煥,宛如見到了救星一般,忙上前解釋道:“陳公子,這白公子硬是拉著小止姑娘作陪,奴家實在阻攔不住啊。”言語間將自己的責任撇了個一幹二淨。
白汶起見來了人,依舊將小止拉著,一臉倨傲的神情,上下打量著陳煥。
陳煥反倒是一改往日的冷淡神情,笑著向白汶起拱手施禮,問道:“不知閣下可識得兵部尚書白大人?”
白汶起一聽對方主動提起家世,更是一臉得意地說道:“正是家父。”
陳煥一聽,臉上笑容加深,一臉惶恐,道:“原是白府公子,今日在下真是遇到貴人了。既然白公子看上了小止姑娘,在下願成人之美。”
白汶起見陳煥是個懂得分寸之人,聽到他願讓步,立馬眉開眼笑,客氣道:“那就多謝陳公子讓步了。莫娘,今日這位陳公子在樓裏的花費,一應記在我的名下。”白汶起向來不願欠人情,尤其是這種莫不相幹之人。
說罷,白汶起便抬腳準備入門,誰知陳煥又是一聲“且慢”將其攔了下來。
白汶起回頭,眼神中稍有些不耐煩,卻礙著他世家公子的風範,不好發作。
陳煥一臉歉意地說道:“我昨日來此,將隨身攜帶的一件物什落在了小止姑娘房內,還望白公子能稍等片刻,容在下入內找尋一下。”
白汶起聽了擺擺手示意對方趕緊,他天生是個急性子,最是討厭這些瑣碎的事情。
陳煥道了聲打擾,便越過二人走了進去,經過小止時,向她微微使了個眼色。
小止會意,忙說道:“陳公子,您丟的可是個香囊,我昨日瞧見了,我來拿給您。”說罷也跟著進了門。
她走到梳妝桌前,從一側的小抽屜內取出一個藕荷色的香囊,這本是她前些日子閑著無趣縫製的。陳煥走到小止身旁,狀似不經意地將一個紙包塞到其手心裏。
“嗯,就是這個,多謝小止姑娘。”陳煥又對著她使了個眼色,門外站著白汶起和莫娘,他不敢有大的動作。
小止微微點了頭,背過身去將那紙包塞進衣袖中藏好。她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時間手竟有些微微地發起抖來。
陳煥出門同白汶起告辭,白汶起早已是心中欲火難耐,一入門來便上前來一把將小止緊緊摟住。如此一個溫軟馨香的妙人兒在懷,皇帝老兒所享之福也不過如此。
門外又響起一陣細微的敲門聲,白汶起立馬火冒三丈,衝著門外大吼:“又是誰?”
“小姐,晚飯送來了。”門外傳來綠袖怯怯的聲音。
美人在懷,白汶起哪裏還有心思吃晚飯,剛打算開口將其轟走,小止卻先開了口:“白公子,奴家有些餓了。不如咱們先用些吃食吧。”
見美人如此央求,白汶起心軟了大半,也不好回絕,便不情願地鬆了手。
小止穩了穩心神,從他懷中抽出身,轉身去開了門。
綠袖走了進來,抬眼望到白汶起幾欲噴火的一雙眼睛,連忙低下頭,匆忙將飯菜布好,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深怕走得慢了會惹火上身。
成敗在此一舉,今夜絕對是個大好的機會。陳煥既然敢出此險招,定是會有所安排。說不定現在門外就有人在暗中保護她。小止想到此處,頓時覺得沒那麽害怕了。
她主動上前挽著白汶起來到桌前坐下,細心為其斟酒夾菜。
白汶起見美人兒笑顏如花,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他早些日子便聽到坊間傳聞,說是這青雲樓中出了位靈秀出塵的玉人兒,絕非以往的那些胭脂俗粉能比。他白大少也算得上是錦官城內采花的一個老手,如此難得一見美人兒他怎能錯過。可是礙於家裏老子的淫威,他不敢造次,所以才遲了好些日子才抽出身來。如今一見,果然是不同凡響。這新任花魁,恰似清水河中出泥不染的一朵芙蕖花,遠觀搖曳生姿,得以親近更覺其細膩柔婉之妙哉!
白汶起愈想愈得意,誇讚道:“小止姑娘大名,白某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小止謙虛道:“白公子過獎了,奴家哪裏比得上您金屋藏嬌的玉笙姑娘。“
白汶起聽其一說,麵上眉頭微蹙,歎息道:“玉笙那,美則美矣,隻是性子驕縱了些。小止姑娘如此善解人意,才是天下男人心心念想之人啊。”
“公子就不要取笑奴家了。奴家出身青樓,遭世人唾棄,何來這心心念想隻說呢?”說罷,麵上透出一絲苦惱的神色。
白汶起見美人兒一臉憂愁,更覺心疼不已。別看白家少爺生得衣服粗莽的麵相,卻是個風流情種,最是憐香惜玉。他忙拉起桌上的那一雙玉手握在掌心摩挲,一臉的不舍,道:“小止姑娘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不說別人,單說我白汶起,今日一見姑娘,早已是三魂七魄去了大半,日後怕是要害上那相思病了。”
小止心內暗自哂笑,麵上卻仍是一片憂愁,言語間竟帶上了一副哭腔,“白公子休要再戲弄奴家了,奴家命中多坎,入了這青雲樓,更是艱難度日,如今還要被公子說成了害人精,奴家當真是擔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