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清早剛一打開房門,卓連季就被門外的人給嚇了一跳。憔悴的小臉,黝黑的眼圈還有些泛腫,眼神中卻滿是急不可耐。
“連季連季,我終於想起來了……”小止上來拽著卓連季的胳膊興奮地搖晃,好像發現了什麽天大的秘密。
“小止,你該不會一夜都沒睡吧。”卓連季被她搖的七葷八素。
“對啊,我想了一夜,將那日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捋了一遍,發現漏掉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小止瞪大了眼睛,卓連季看她這副模樣頗有些嚇人。
他咽了咽口水,“什麽線索?”
“是慧海師叔!那日他有事回了老家,並不在廟裏。”小止掐著指頭盤算道“以前聽胖師叔聊起過,慧海師叔本家姓劉,蒙頂山這一帶大多數人都是按姓氏族群聚居。這麽說慧海師叔的老家極有可能在離這裏十裏開外的劉家村。等我們找到慧海師叔,他肯定知道真相。對,肯定就是這樣的。”小止一雙紅腫的眼睛裏放著亮光。
卓連季聞言沉思了片刻,道:“那今日還去陳家大宅嗎?”
“自然是要去的。我不能放過哪怕一丁點兒線索。”小止看向臨近的一間客房,房門緊閉,“山奈哥還沒起身嗎?”
“哦,山奈哥昨晚說我吃的藥裏缺了幾味,估計一早去鎮上的藥材鋪了。許是要些時候才回得來,要不我先陪你去陳家。”
“連季,對不起。”說話間小止的眼圈又有些泛紅,“你生著病還要陪我這樣東奔西跑,是我連累你了。”
“打住打住。”卓連季一看她又要哭立馬慌了神,“我身體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曉得。陪著你跑自是我樂意的,也權當作散散心,何來連累之說啊。”不等小止再說些什麽,卓連季便拉著她下樓出了客棧來到了大街上。
“下雨了。”今日的街市甚是寂寥,三兩行人或打著油紙傘或帶著鬥笠,均是形色匆匆。蒙頂山下的街市每逢雙日開市,單日閉市。今日恰逢單日又天公不作美,故顯得冷清了許多。
小止忙跑到店內找小二哥討了把油紙傘,二人並排打著傘,循著小二哥昨日所說的路線走到了街角的一處宅邸前停了下來。
大宅兩旁石獅矗立,正中的牌匾上書著“陳家鏢局”四個鎦金大字。朱漆大門緊閉,上麵落了一把碩大的銅鎖。小止跑上前去推了推門,透過大門的縫隙,可以看到院內雜草叢生,落葉堆了一地,一片蕭索的景象,看樣子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人入住了。
小止繞過大門跑到了院牆邊。大宅右側緊鄰著一條寬約五尺的胡同。一顆歪脖子棗樹緊挨著院牆,長得枝繁葉茂。
卓連季跟上前去為她撐著傘。小止想都不想便脫掉了鞋,回過頭來說道:“在這裏等我一下。”說完便雙手抱緊,雙腳纏著那棵歪脖樹樹幹,刺溜刺溜沒幾下便爬上了院牆,蹲在上麵一躍而下。全然不顧卓連季已經在旁邊看得傻了眼。
從院牆上跳下來時由於地麵潮濕打滑,小止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身上的衣衫,頭上的青絲已經給雨水淋的濡濕。雨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在雨幕中變得模糊起來。小止顧不得擦拭臉上的雨水,打著赤腳一路小跑到了院中的長廊裏。
環顧四周,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漫天的雨幕,不見一處人影。小止沿著長廊一邊走一邊細細打量。這陳府整個是一個兩進的四合院,上上下下不過二十餘間房,和卓府上百間房比起來相差甚遠。房間大都落了鎖,小止趴著門縫一間一間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幾間沒上鎖的房間小止更是進去上上下下翻了個底兒朝天,就這樣尋了半日仍是一無所獲。同小二哥所說的一樣,陳府上下大件物品擺放整齊,絲毫不像是舉家搬遷的模樣,倒更像是舉家出遊。
小止饒了一圈很是沮喪,看來陳府是找不出什麽線索了。她擔心卓連季在外麵等得著急,便心有不甘地複又翻過院牆,踩著那棵棗樹著了地。
“怎麽樣?”卓連季見小止渾身上下給淋的透潮,神情失落,便知她是無功而返。
“走吧,裏麵什麽都沒有。”小止神情落寞地走在前麵。卓連季趕上去給她撐著傘。
“先回去換身衣裳,這個樣子是要感冒的。”
“嗯。”小止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
待兩個人回到客棧,何山奈已經在一樓大堂裏等候多時。他抬眼看到小止渾身濕透,打著赤腳的落魄樣子吃了一驚。卓連季示意他不要說話,何山奈便知趣地轉過頭去繼續喝他的熱茶。
“小二哥,給樓上燒盆熱水。”卓連季朝著店小二吩咐了下去。
“好咧!”
在二人的目送下,小止提著鞋子上了樓。
“少爺,喝藥吧。”何山奈起身將桌上的藥碗遞給他。
“嗯,打聽到了什麽?”卓連季端著碗一飲而盡。
“人已經不在了。”何山奈壓低了聲音。
“是他們做的?”卓連季眼中有著一絲訝異。
“看樣子不像。”
“嗯,知道了。叫小二備些飯菜,我們午後去劉家村。”卓連季留下一句話便也上了樓。
小止泡在溫熱的洗澡水中感覺到周身輕鬆,連日的壓抑也隨之消減。剛剛醒來的小白今日情況已經大好,瘸著一條腿圍在旁邊打轉,喵嗚喵嗚地叫著。
“咚咚咚。”門口傳來一陣細微的敲門聲。
“誰?”小止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仰著脖子大聲問道。
“是我,給你送來一身幹淨的衣裳。”門外傳來卓連季熟悉的聲音。
“我在洗澡,你進來把衣服放床上就行了。”細心體貼如卓連季,總是讓小止感動得不行。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接著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隔著屏風小止看到小白圍著卓連季喵嗚喵嗚叫了幾聲,卓連季蹲下身摸了它幾下,又將疊好的衣衫放在床頭,轉身退出了房間。
洗澡水已經有了些許涼意,小止麻利地擦洗幹淨,換上了一身幹爽的衣衫,尺寸正合適。她拍了拍被熱蒸汽熏紅的臉頰,瞬間覺得元氣恢複了許多,便起身下了樓。
飯桌上的三個人相對無言,匆匆吃完了午飯後各自回屋。小止打包好換下來的衣服,抱著小白出了客棧。
午後天空已經放晴。山中氣候一向如此,雨水來得快去得也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雨後泥土的清香,大雨帶走了前幾日的悶熱,一陣穿堂風刮過,讓人神清氣爽。
“小白已經無大礙了。”卓連季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她的身旁,伸手撫摸著她懷中打著呼嚕的病貓。
“嗯。”小止看到何山奈駕著馬車走了過來。
“上車吧。”何山奈接過小白放進了車廂裏。小止和卓連季兩個人也相繼上了車。
馬車在山間小道上搖搖晃晃一路到了劉家村。老遠看到在村口站著一位拄杖的老者。
“老人家,請問慧海師父的老娘親可是居住在此處?”小止從車上探出身子大聲詢問那老者。
“你是說劉老二家的老嫂子啊,對對,是在本村。喏,靠著山坳的那兩間房看到沒,就是那兒。”
順著老者的指向看去,在不遠處坐落著兩間搖搖欲墜的小木屋。小止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向著木屋飛奔而去。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屋內光線昏暗,充斥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正對著門的位置擺放著一張由幾塊木板拚接成的床,床上堆放著一堆破棉絮。
“誰呀?”破棉絮動了動,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翻過身來,老太太麵容枯槁,雙眼凹了進去。小止聽慧海師叔說自己的老母親早年患有眼疾,雙眼已見不得光。那麽十有八九麵前的老人家正是自己所要尋找的人。
“老人家,我們是過路的。”小止正要上前詢問,沒承想卓連季伸手攔住了她。小止一臉的疑問,卓連季繼續上前說道,“早前家母曾路過此地,在山上的邊福寺許了願。後來沒承想竟遂了心願,所以差我這個做兒子的前來還願。但我們昨日上山見那邊福寺已被燒成了灰燼,又聽聞鎮上的人說寺中的慧海師父是老人家您的親生兒子,故前來尋慧海師父打聽個緣故,也好回去給家母一個答複。”
“原是來找我家幺兒的。”床上的老太太說話間竟哽咽起來,“我兒子中元節夜裏看到山上大火,不顧勸阻硬是上了山,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老太太摸著被角拭了拭淚,“你說這讓我個瞎眼婆子可怎麽活哦。”
小止感覺周身一股涼意,一個可怕的念頭劃過腦海:和那日有關的所有人幾乎都在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了,除了自己!
這個念頭讓她忍不住地發抖起來,她後退了兩步靠在身後的木門上。她周身不斷地冒著汗,忽冷忽熱,喉嚨發緊,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木屋中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轉,一會是老太太的失明的雙眼,一會是卓連季一臉驚恐的神情。小止伸手想要去抓,卻怎麽也夠不到。一陣暈眩感襲來,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