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犯罪心理
李昶告別了張五回到府衙之時,已近申時,所幸已然暮春近夏,天色仍是晴朗,剛到前堂,問了衙役一聲,得知於洋正在後院,便直接朝後院走去。
剛到後院,便聞到了一股混合著醋和酒的奇怪味道,接著看到了那個充滿草木灰燼的土坑,而兩個衙役正抬著屍體往向陽處走去,李昶看了一眼那具已經被於洋處理過的屍體,眼角微微有些訝異,因為和之前河畔相較,很多地方已經露出了白骨,搞不清楚於洋做了些什麽,便看向於洋,卻發現於洋正在擺弄一把紅油紙傘。
“這是要幹嘛?”李昶不解道。
於洋聽到他說話,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你一會隻管看便是。”
李昶隻好微微搖頭,靜看他偏著腦袋透過撐開的紅傘看天。
等到兩個衙役將屍體停放好後,於洋踱步到屍體前,抬頭看了看日頭,嘀咕一聲,“時間是晚了些,還好日頭還算明亮。”
說完將紅紙傘遞給其中一個衙役,“將傘撐好,遮在屍體上邊,莫要亂動。”
那個衙役楞了一下,趕忙接過傘,遮在了屍體上邊,而於洋則蹲下了身子,仔細觀察屍體。
李昶見狀也湊了上來,陽光透過紅紙傘照在屍體上,那些被於洋處理後露出白骨的地方泛上了一層紅色,於洋緊緊的盯著那些地方,不時的動一動,越看臉色越是凝重,等他最後扭動屍體頭顱,看到後腦勺後,抿起了嘴角,李昶是個外行,看不出內裏門道,但是於洋臉色的變化他還是看得懂的,開口問道:“怎麽?”
於洋轉頭看他一眼道:“確係被人謀殺無疑,而且她生前還受到了虐待。”
李昶愣了愣,“說說怎麽看出來的?”
於洋將手指向了屍體的後腦勺,腐爛的頭皮已然被於洋剝離,隻留下了光潔的顱骨,李昶循著他的手指看去,隻見整個顱骨在紅傘下呈現紅色,而後腦勺上竟然有幾道格外色深的紅色紋路,而且這幾條紋路從一點向周圍擴散,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是幾條不慎明顯的骨頭縫隙。
李昶看完,扭頭看向於洋,等待他解釋。
於洋再次將手指指向了頭顱,這次指向的天靈蓋,那兒有一條很明顯的骨縫,開口道:“這條骨縫比後腦勺那幾條要明顯厲害的多,甚至都出現了凹陷,但是在紅傘下卻沒有那種深色的紋路,你發現了沒有?”
李昶點了點頭,“何解?”
於洋道:“我也是從一本醫學古籍中偶然看的,當初隻是覺得有趣,沒想到今日能用得上,說來倒算是第一次在人體上實驗,看來記載不假。”
“還是和血液有關,活人體內血脈流通,在受到撞擊或者其他傷害的時候,血液會滲入受傷開裂的骨縫,這些血量微乎其微,正常情況下根本無法看到,須得以釅醋烈酒輔以高溫蒸骨,才能使骨頭中血液再次出現,然後在晴天借助紅傘透光,才可以用肉眼看到這些骨上的血痕。”
“古籍所載若骨上有被打處,既有紅色路,微;骨斷處,其接續兩頭各有血暈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紅活,乃生前被打分明。”
說著他拿手指輕輕按在屍體顱骨部位道:“後腦有紅色路,說明是生前被撞擊所致,後腦為致命部位,觀其形狀應當是被鈍器所砸,也應該便是讓她死去的原因;至於天靈蓋此處的折損,沒有血色路,便是死後被水衝蕩撞擊所致。”
李昶點了點頭,眼光掃了一眼其他部位,目光便留在了屍體的手臂上,隻見被屍體手臂關節部位皆有血暈,甚至包括一截手指上都有血痕,反倒是沒有血痕的折損處不多,而膝蓋處由於未被剔肉露骨,看不到,但即便如此也已說明了很多東西,露骨處多有血痕,這說明她生前遭受了刑罰虐待。
於洋見他已經留意到,開口道:“這些關節處的血暈,隻怕是被人生生折斷所致。”
李昶的咬肌微繃,蹙起了眉頭,看樣子這宗謀殺並不簡單,若是尋常謀殺,不需要如此虐待死者。
見到李昶蹙眉沉思,於洋輕輕站起身子,讓衙役把手傘收起來,然後帶著兩個衙役站到了一旁,他清楚李昶在思考的時候雷打不動。
李昶大概在屍體旁靜靜蹲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緩過神,轉過頭想跟於洋說話才發現於洋已經不在自己身旁,剛要往起站身子,卻突然皺起了臉,輕“嘶”一聲,然後結結實實跌坐在了地上,身後的於洋和幾個人嚇了一跳,趕忙過去扶起塔他,問道:“怎麽了?”
李昶咧了咧嘴赧然道:“腿麻了···”
兩個衙役忍不住輕笑出聲,於洋挖苦道:“再蹲一炷香就好了。”
李昶不理會他們,被扶著站起來後,跺了跺腳開口道:“我剛才在想,她到底是因什麽而遭受虐待。”
“想出來了?”
李昶輕輕搖頭,開口道:“她身著錦緞,指佩金飾,可見地位不低,而且肯定事先沒有任何防備,而你驗屍所說,此人年紀已然四十多歲,這樣年紀又有一定身份的女人,為情被殺的可能性並不大。”
於洋點了點頭,在這個十六歲就結婚生子的時代,四十多歲的女人,已然是絕對的年老色衰。
李昶接著道:“虐待的原因不外乎兩種,一是苦大仇深,為了滿足報複欲,二便是出於刑訊目的,想讓她感受痛苦,從她嘴裏挖出點什麽東西,而我更傾向於後者。”
於洋想了想道:“怎麽講?”
李昶道:“她的衣物和受傷狀況更符合後者。”
“跟衣物又有什麽關係?”
李昶道:“要想想到死者死因,最好的方法便是把自己代入凶手,死者身著錦緞,指佩金飾,這都是身份金貴的象征,而作為一個痛恨她,甚至不惜虐待她的人,一定不樂意看到她好的樣子,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破壞這些東西,甚至是極盡所能的去羞辱她。”
“可我見到屍體的時候,她身上的衣物除了被腐爛的身體弄得很髒,還有一些被利石樹枝等劃破鉤扯的毛邊,其他地方都算是整齊,而她的手指都曾被扭斷,戒指卻不曾被拿去,這不符合一個滿懷怨恨,妄圖報複泄憤之人應有的心理和行為,如果是報複泄憤的話,她赤身裸體,一無所有更有可能,對於有身份的人來說,精神上的羞恥感也是一種虐待手段。”
於洋聽他這麽一說,心中暗道確實有道理。
李昶接著道:“而且她的受傷方式也更接近刑訊一些,折斷關節處屬於外表看不出傷痕,但是可以讓人十分疼痛的手段,但如果是虐待報複,刑罰應該多在皮肉,讓凶手執行觀看後極大程度的滿足報複心理,如此一來的話,血痕應該多在其他地方,而不是關節處。”
於洋點點頭,折斷關節確實是很多地方會采用的一種刑訊手段,比如獄卒和軍方都經常使用,即不需要刑具,又便於執行,而且效果顯著,尤其是對於這樣一個整日養尊處優的女人來說,於洋覺得這樣的手段可以從她嘴裏問出任何東西。
李昶頓了頓,喚過趙捕頭問道:“告示可曾貼出?”
趙捕頭道:“已然貼出。”
“上邊可曾寫明死者年紀著裝,還有飾物?”
趙捕頭道:“大人放心,鐲子上有什麽花紋卑職都寫上去了。”
李昶舒了口氣,拍了拍趙捕頭的肩膀,趙捕頭辦事確實算得上滴水不漏。
隨即扭過頭正欲和於洋說話,卻發現於洋蹲在屍體旁端詳屍體的後腦勺,不由得將衝出口的話停了住。
卻聽於洋頭也不回的道:“你要說什麽便說,我聽著呢。”
李昶便接著道:“我總覺得這件案子背後藏著些什麽,這個凶手更像是替別人辦事,一個婦道人家,又會知道什麽了不起的大秘密,殺人滅口不說還刑訊逼問。”
卻說完見於洋還在端詳屍體後腦勺,也沒回話,他也跟著蹲了下來,隻見於洋眉頭輕輕皺起,極仔細的看著死者剛才驗屍時候後腦勺那個傷痕,不由問道:“可是發現了什麽?”
於洋抬起頭道:“我本想著死者後腦這個傷口是被硬物砸擊所致,可適才聽你所說,突然想到,死者生前曾被人折斷過關節,可見凶手極有可能是一個力大魁梧的人,甚至可能是習武之人,可如果是習武之人殺人,根本用犯不著使用外物砸擊後腦這樣麻煩的方法,所以便仔細看了一下後腦的骨裂情況。”
李昶問道:“怎樣?”
“骨麵沒有損傷,沒有被硬物鑿擊的損傷,可顱骨都裂了,肯定用了很大的力氣,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是被高手用手掌直接拍擊後腦勺致死的。”
李昶聽他這麽說,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告示貼出去兩天後,卻依舊無人前來認領屍體,無奈之下李昶不得不吩咐趙捕頭再次加大張貼的範圍,趙捕頭為此甚至將告示分發到了人流量大的茶樓,酒肆,甚至是青樓。
若要破案,搞清死者身份是必然的,否則即便驗出死因,也無法尋到凶手,李昶不相信這樣一個身著華麗的婦人會是個籍籍無名之輩。
便在李昶準備在尋他法之時,趙捕頭終於帶回了一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