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開月明 所得歸於歡喜
緊接著,夏瀟雙腳離地,她又似之前在晚會上那樣被段南城打橫抱了起來。這一次,沒有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眾人圍觀,有的隻有異國他鄉,寒涼雨夜中,廚房裏衣著家居的兩個人。
他抱著她,遠遠看去,身影重疊,油然萌生出一種尋常生活中相互依偎前行,冷暖互知的暖意。
“段先生,有攝像……”
她說了一半覺得累又不說了,所有的言語最後湮沒在一句輕聲的歎息裏。有攝像頭又如何,節目組看在段南城麵上是絕對不會播的。導演已經可憐兮兮地護著他那拍得艱難的素材很久了。
這破身體也是太弱了,大概也有連熬了兩天夜,抵抗力下降的緣故,這才淋了雨吹了風就發燒了。
她的身體滾燙,往常如小鹿一樣靈動的眼睛藏在緊閉的眼簾後,呼吸有些急促,看起來可憐極了。
已是深夜,大家都已經休息了,屋內靜悄悄,屋外的雨嘩啦啦啦地下著,濕冷的空氣經陽台灌進來,耳邊除了雨聲,還是雨聲。
段南城將夏瀟輕輕地放在床上,她單薄的身軀陷進了被窩裏。
她覺得頭暈,眼睛睜不開,翻了個身打算就這麽睡個天翻地覆,感冒發燒這種事,總是睡一覺就會好的。
她聽得不太真切,房間裏的另一個人好像很忙碌,他幫她蓋好被子,他好像關了玻璃門又拉上了窗簾,屋外的海潮聲頓時變悶變小,然後他又不知道在忙什麽,下一瞬,一條涼涼的毛巾覆在了她的額上。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頭痛得難受。
房間裏的那個人出去了,片刻後有人推開門進來,那個人回來了,走至床邊,聲音低沉動聽,柔聲說道:“來,吃藥。”
吃什麽藥?
段南城看夏瀟已經燒得迷迷糊糊,麵色沉了下去,眉頭皺得更緊了,伸手從夏瀟的脖頸後穿過去,輕輕地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扶起來,低聲哄道:“乖,吃完再睡。”
夏瀟順著這好聽又溫暖如春的聲音,朦朦朧朧地掀開一點眼皮子,眼裏沒有焦點,她沒有什麽意識,隻覺得這聲音讓她安心。
於是她就著對方伸過來的手,把他手裏的藥塞進嘴裏。
夏瀟柔軟的嘴唇擦過段南城的掌心,他的心猛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悸動,他盡力平穩地將水杯遞到夏瀟嘴邊,再哄道,“喝水。”
夏瀟乖乖地喝了一口,卻一臉苦兮兮地將水和藥咽下去,然後就抿著唇不肯動了。
段南城無奈,輕聲將水杯放在床頭櫃,想留杯水等她醒來口渴的時候可以喝,又怕她睡著後手腳不老實打翻了杯子,於是又將杯子推到櫃上最裏的靠著牆角的地方。
他將她又放回被窩裏,仔仔細細地掖好被角,調好空調的溫度,再將她額頭上的毛巾重新過了一遍涼水,疊好重新蓋在她的額頭上。
做完這些後段南城並沒有離開,他安靜地在夏瀟床旁駐足,看著她,端詳著她臉上的每一寸,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著方才她嘴唇擦過的掌心,仿佛手上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他很想要一個答案,這一切究竟是他的錯覺,是他太過想念才把怪力亂神的事當了真,還是,這原本就是真的?
如果真相擺在他麵前,他自己卻不相信,那他該會有多後悔。
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才不會後悔,可他已經知道這件事,她明明回來了啊,他為什麽不信?
他已經默默地觀察了她許久了,似為了驗證,今晚他特意準備了沙茶排骨,因為夏父曾經和他說過,夏瀟最喜歡的就是沙茶排骨。
【瀟瀟最喜歡的,就是我做的沙茶排骨,以前她嘴饞時,去上學前就催著我趕緊去買排骨,放學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廚房裏,饑腸轆轆地,看著我把排骨從鍋裏盛出來。】
而祝笙歌,對沙茶排骨是真實的熱愛,不同於她對其他美食的喜歡,她從看見生的排骨時就眼睛放光。
段南城回想起莫氏娛樂檔案室裏的關於她的記錄:
夏瀟喜歡橘子,祝笙歌也喜歡。
夏瀟喜歡大海,祝笙歌也喜歡。
夏瀟唱歌五音不全,祝笙歌也沒好到哪去。
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嘴裏喃喃地說著:“爸……媽……”
段南城側耳過去,才聽清楚她囈語的是什麽。夏瀟的母親已經病逝數年,她會去看夏父,是放心不下,是想用另一個身份小心翼翼地去探望。
什麽夏瀟曾經救過她,是她的恩人,都是她用來掩飾的借口。
他忍不住低聲地問:“是你嗎?”
那人渾渾沌沌、含糊不清地:“嗯……?”好像在和他對話。
段南城忽地神差鬼使一樣地接著問:“你……喜歡什麽顏色?”
“唔……藍色……”
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生日呢?”
“十二月……三號……”
段南城一瞬不瞬地望著床上那個似夢似醒的人,好像隻要一不小心,她就會再次離他而去。他目光裏的光亮如星河一樣滾燙,卻不灼人,他燃燒的一向是他自己。
這麽多年了,無數次的午夜夢回,她的身影和音容笑貌,在他有限的回憶裏,反複重現。
這一刻他可能是全天下最幸運的那個人了吧……
原來他從見她第一麵起就感覺到的熟悉,不是偶然,祝笙歌和夏瀟不是相似,而是她們本身就是同一個人啊。
他閉起眼睛,心中又酸又漲,過往於他而言很重,他等了很久——雖然他並不覺得久,可內心越澎湃,他用來說話的聲音卻越輕,輕到好似蘭室裏,愛人紅袖添香時,書生的一句親昵的問候。
他緩而堅定地喚道:“瀟瀟……”
這一刻穿過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他有多久未能這樣實實在在地叫出她的名字。
床上的人雙眉微皺,半晌,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
他的所有堅持,自那個夏天而來,原本沒有盡頭,不知方向,如今穿越了生死,終於可以有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