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歸來
那白衣女子輕輕笑,嗬氣如蘭。
不對,不是蘭花香,是淡淡的清冷香氣,飄渺不定。
李程洵隱藏在暗處,偷偷看著這青石板路上的兩個人和尾隨而至的那隻女妖。
環顧四周確實是建康城內的街道風貌,單著這鋪子她倒像是北城那邊,但是本朝以來解了宵禁,看著這時辰,街上人煙並不該如此稀少才對。
“難道是進入血妖的記憶?”李程洵在心底喃喃道,又在想自己這隻是神識出竅了?
“我們快點回家吧,最近這段時間城裏總有人失蹤,外麵呆久了畢竟不安全。”那個男子挽過白衣女子的手接過青傘,笑著道。
巷子裏,兩個人,一柄青傘,一隻白燈籠,泛著茫茫的光。清秋冷冽的空氣中,無端讓人看著生暖。
巷子的暗處,那紫衣女子,提一隻紅燈籠,遙遙望著那眉目俊秀男子。歎了口氣:“終於找到了,長的真俊,有點舍不得吃。”
有月亮隱藏到黑雲背後,夜開始變的森然。
刹那間,那紫衣女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李程洵沒辦法,跟上了那甜蜜的小兩口回了家,消失在青石板路上。
蘇家畫軒和後堂連著,裏麵是居所,外麵敞開門做生意。
飄落到這個地方,李程洵無奈地坐在畫軒門前的台階上看著過往的行人,想著自己什麽時候出這個幻境。
這天,門外夜色彌漫,屋內燭光搖曳。
蘇亦如正描摹一副名家山水。墨汁飽滿,深深淺淺在紙上暈開。
突然聽見輕輕扣門聲。
“那麽晚了,是誰?”蘇亦如停筆,向門外喊了聲。
李程洵也從室內飄了出去,“是她?”
不錯眼的盯著這個紫衣女子,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李程洵,這隻妖才是她出去的關鍵。
蘇亦如有些詫異,竟無人應答。
許久,有咯咯笑聲,笑聲清朗,伴著吱嘎開門聲傳來。
一隻腳邁進來,紫鞋,往上,是飄飄紫色裙擺。
一隻素手扶著半扇門。
“是蘇先生嗎?”
胭脂香氣浮動,眼若月牙彎彎,是個女人,膚白欺雪,眉心一點朱紅痣,是凜冽的美。行動卻若弱柳扶風,腰肢盈盈一握。
另一隻腳跟著邁進來,紫衣女人說,“有一副畫,想請先生看看,沽個價。”
這人自成一景,蘇亦如一時間竟忘記去想,門是怎麽開的。
直到門口的女子嫋嫋走到跟前。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忙端正姿態。才想開口接話。
“咦,先生在作畫?”紫衣女子訝異,先伸出手來,抬眼打量他,又回眸指指他筆下。
搖曳的燭光中,如蔥樣的指觸及宣紙,“煙樹掩映中有風雨迷離的深意,功力不淺。
相傳上秦米芾,所畫雲山煙樹,雖宗王洽,點筆破墨,似出董源,然實從行草書法得來,有變幻無窮的妙趣。
自然煙雲出沒,巒氣逼人,其畫水墨淋漓,煙雲掩映,樹木簡略,妙於熏染。這副《意難平》,先生竟不輸與他。”
“是,這正是仿的米芾,姑娘好眼光。”
蘇亦如不自覺擊掌稱讚,讚許之情油然而起,“隻是米芾真跡失傳已久,不知姑娘如何識得這是《意難平》。”
紫衣女子輕輕的笑,另一隻手掩住眼下半邊臉。
舌尖卻在回味這食物氣息。什麽時候下手好呢,她心想,一邊說,嘴角還是那抹風情的笑,“這畫約中景處,丘陵頂端有一兩座院落,下可眺望江景,遠觀則為煙雲變幻的山巒。
這讓人聯想起米芾位於潤州北固山的故居“海嶽庵”,附近有名勝“甘露寺”與“多景樓”,米芾時常登覽賦詩,瀏覽江南雲霧變化的景致。因而猜是《意難平》,不想竟猜對。”
燭火跳了兩下。
蘇亦如覺得有些眼晃,亦不知是心晃還是眼晃?還來不及細想,隻是又忍不住目不轉睛,盯著紫衣女子那如蔥如玉一雙手。
“我這也有一副米芾的畫,先生請看。”不知何時,她已緩緩移到他身側。從背後掏出一卷畫,輕輕攤在桌上。
“鶴林煙雲!你從哪得的?”
蘇亦如一將視線落在畫上,雙眼頓時放出光芒,忍著驚奇仔細看了又看,終於眸子裏的光芒逐漸黯淡了下去,他歎息道,“不是真跡,不過能仿到這個程度,也是值些許錢。”
紫衣女子癡癡的笑,邊說:“先生好眼光,一下看出這是仿的,不過這是明代的仿品,也算是個古畫的。”
頓了頓,她也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家道中落,也不會拿這祖物來賣。”
這隻手正被他看著,另一隻手,卻從臉上移開,慢慢爬上男人的背,指甲緩緩伸出,鮮紅的蔻丹,鋒利無比。
“說實話,這畫本來隻值百兩銀子,在下且放店裏幫姑娘寄賣,定然爭取一個更好的價錢。我這有現銀五十,姑娘先拿去用。”
男人絲毫不曾察覺一切,自顧自的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數出五十個兩,端的卻是憐香惜玉的心思。
紫衣女子眉心皺了皺,遲疑片刻,她是妖,自然懂得了這心思,不自覺的收攏了利爪,定定看男人將錢鄭重交到她麵前。
姑且先饒他一命罷,等拿到錢了再說,雖然對一隻妖來說,錢也沒什麽用。
但是,確實舍不得那麽早殺呢,她心想,接過錢來。低下身來道一個福,“那就麻煩先生了,我先告辭。”
她轉身出門,感覺風打著旋從門邊擦過,有些冷。
“等下。”蘇亦如匆匆走到後堂,沒一會就又走出來,“天可能要下雨,帶上傘以防萬一,夜深天涼,這外衣你也披著。”
紫衣女子盈盈接過傘,外衣緩緩上身。徐徐走上街去。
她的心,卻在起步時猛的一動。
“妖,也會感覺人情之暖的嗎?”她低聲自嘲。
跟在後麵的李程洵聽見這一切,隻見紫衣女子的聲音與身影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隻剩下蒼穹中數顆星子,若神的眼,默然望著這座妖氣縱橫的城。
飄渺不定的清冷香氣浮在空中,令人遐想無窮。
“亦如,這畫還沒賣出去啊?”白衣女子指指牆上的畫問道,一邊撥弄著茶葉罐裏的茶葉,等天亮了去曬曬,有些返潮了,她心想。
“恩,年關了,少有人收畫,過陣子應該就有了。不急的。”站在門口的男子一邊說話一邊倚在門口,神情像是母親在等歸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