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

  前文有言,太後一向憐惜同族的江冉彤,因而在太後的庇佑之下,即使隻是孤兒寡母,大將軍府也還沒到倍受欺淩的地步。


  不過,太後畢竟年紀大了,有時候隻是稍微感染了風寒,便容易釀成大事,而這一年的冬天又格外的冷,於是,太後的病變得極重,所以,身為同族的江冉彤自然要帶著小唐昭進宮探望太後。


  江冉彤與隔著屏風坐下,難得地平靜下心緒與太後說起了家常,時至今日,她已然明白了,眼前這個人是真心實意不摻半點虛假的對她好的。


  隻是,人老了便難免年老體弱,太後能撐得過這個寒冷的冬天嗎?江冉彤不知道。


  “卿卿,讓昭兒出去玩吧,在我這裏別再給他過了病氣。”太後看起來和藹而又好說話,小唐昭心裏一下將對太後的好感度拉滿了。


  隨後,他便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寧壽宮之外。


  他記得,小昭烈是公主,所以她應該在皇宮裏的,不過這樣茫然而沒有頭緒的尋找,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


  小唐昭想了想,便問著身邊的宮女,說道:“你知道昭烈在哪裏嗎?”


  “您說昭烈殿下啊?”宮女琢磨了一會兒,回答說道:“你若是想找昭烈殿下玩,可以在寧壽宮多等一會兒,每天的這個時候,昭烈殿下都會隨著皇後娘娘一起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小唐昭很認真地聽著宮女的話,於是便在寧壽宮的院落裏安靜地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


  好在,那個宮女也沒有騙她,不一會兒,皇後便帶著全副的儀仗來到了寧壽宮,小昭烈跟在她的身後,隻是那神情卻有點奇怪。


  小唐旭不懂得宮中的禮儀,但是皇後這樣的架勢也足夠讓人認識到她的身份不凡,他隨著其他人一並行過禮,而後便小聲地招呼道:“昭烈、昭烈!”


  小昭烈很明顯地聽到了小唐昭的呼喚,她的眼神亮了一下,自以為趁著皇後不注意,對著小唐昭做了個口型,說道:“等我一下。”


  小唐昭點了點頭。


  太後對於可愛的小孩子們都是一視同仁的,不願意拘著他們在沉悶的宮殿裏,所以,小昭烈很快就蹦蹦跳跳地來找小唐昭了。


  她開口問道:“你怎麽會入宮?”


  “我母親說,太後娘娘是她的同族,所以她得帶我來看看太後娘娘。”小唐昭如實回答道。


  “誒?這樣算下來,我們是不是親戚?”小昭烈一邊想著一邊說道。


  “大概?”小唐昭順著說道:“隻是我與母親並沒有血緣關係。”


  小昭烈忽然愣住了,整個人仿佛僵硬了一般,嚷小唐昭的心裏十分納悶,他心想自己的哪句話有不對嗎?

  還沒等小唐昭想明白,就見小昭烈微微低下了頭,散落的發遮住了她的額頭,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唐昭,你覺得你的母親如何?”她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聲音平靜得有些古怪。


  “母親她很好,若不是母親,我隻怕是要曝屍荒野的。”小唐昭如實回答著。


  “所以就算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也依然可以叫得出娘嗎?”小昭烈又接著問道。


  這個問題讓小唐昭停下來思考了片刻,他其實一直叫江冉彤母親,那不是尋常口語的稱呼,隻是出於他對她的尊敬。


  他可以徹底忘記自己的親生母親來喊江冉彤為娘嗎?他做不到,因為他始終記得娘親的模樣,他的娘親事在邊境那樣的苦寒之地,辛苦下地勞動的婦女,她的手是粗糙的,皮膚是接近黝黑的,他不能忘記她,因為如果連他都忘記了,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人記得她了。


  小唐昭搖了搖頭,說道:“我會在以後照顧母親,但這並不代表我要忘記娘親是誰。”


  小昭烈抿緊了嘴唇,輕輕地扯了扯自己的一角,像是不知所措似的,但終究還是附到小唐昭的耳邊說道:“如果有人非要假扮成你的娘親呢?”


  “不會吧?”小唐昭眉頭皺得緊緊的,像個小老頭似的,而後說道:“你今天怎麽這麽多奇怪的問題?發生了什麽事嗎?”


  小昭烈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你看,下雪了,”小昭烈看著雪景出神地說道:“等一會兒雪停了我們去堆雪人吧。”


  她歪著頭,那一雙眼睛仔細地凝望著他,在雪色的倒映下純真而無邪。


  這一年的冬天,寒冷得格外刺骨。


  太後終於還是沒等挺過這個冬天,在正月裏離世了,給本來喜慶的節日增添了一絲哀婉之意。


  太後殯天,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朝廷上下也有一係列的禮製要去遵循,不過那都是禮部官員的事,而於小唐昭來說,便是再一次與江冉彤一並入宮。


  宮中各處都掛起了白綾,宮女太監們也大都是一身白色,在這冰天雪地裏,他們看起來就仿佛是雪做的人似的。


  小唐昭已經到了明白事理的年紀,於是這一次的進宮,他沒有再表露出想要玩耍的心思,也沒有再去尋找小昭烈。


  然而,他不去找別人,但是總有人會想要來找他的。


  “唐昭?”


  孟京有些驚愕地看著早已在靈堂等候的唐昭,那眼角眉梢的愕然,已經難以遮掩。


  “你為什麽在這裏?”


  他沉聲問道。


  他的確看唐昭不大順眼,但是在太後的靈堂之前,他還是不敢造次的。


  小唐昭將對小昭烈解釋的說辭,同樣地對小孟京講了,然而小孟京臉上的神色,看上去卻不太好。


  就像是孟京自己說的那樣,他從來都是權貴中的一員,從來都是天才,他自恃有才學又身份高貴,這是他居高臨下地看待小唐昭的底氣。


  然而,在學堂,他得才華被小唐昭壓著打了,而如今似乎連身份高貴這件事,他恐怕都不能繼續維持優越,這讓孟京心裏十分不爽。


  他趁人不注意,拎起了小唐昭的領子,將人逼到牆角,說道:“別以為你真的是我們中的意願了,你隻是個走運的家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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