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向北
在數九寒天遷徙從不是件舒適的事,好在,唐昭這不是流放,於是他還能與阿九坐在能抵禦寒風的厚實馬車裏。
“走得實在太匆忙了,”唐昭說道,“我們大約得在邊關拜堂成親了。”
阿九枕在唐昭的腿上,沒有出聲,她還在想著月嬈走時說的話,她真的可以得到恩人的愛嗎?
就算可以,但是世上哪裏有無緣無故的愛恨?
恩人喜歡她什麽呢?阿九胡思亂想之間就直接問出了口,“恩人喜歡我什麽呢?”
然而唐昭並沒有回答她,隻是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還叫我恩人?”
“唔,那就叫恩人阿昭好了。”阿九想了一會兒就說道。
其實唐昭想要讓阿九直接叫他夫君,不過阿昭也好,總比一直叫恩人,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在挾恩圖報得好。
“阿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阿九強調著。
唐昭的眼睛四下裏左顧右盼,好像馬車是個新奇玩意兒似的,就是不開口回答,這事說來也怪,分明世子問他的時候,他都能說出一大段話來,可是在阿九麵前,在她那雙明亮的眼眸注視下,他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晃動的馬車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墨離對馬車中的唐昭與阿九說道:“有人攔路,須稍後片刻。”
阿九撩起簾子看了一眼,外麵攔路的都是麵黃肌瘦的災民,今年大旱,田地顆粒無收,冬至時又有雪災,將房屋壓垮,死傷了無數人,快要過不下去的人隻能一路向南,靠草根和樹皮果腹度日。
而一旦到連草根與樹皮都沒有的程度,攔路打劫就成了唯一有希望獲取生活物資的方式。
然而這方式的希望也不大,畢竟兵強馬壯的阿九一行人與萎靡不振的逃難民眾,誰勝誰敗簡直再明顯不過了。
隻是就算墨離能輕易地製服糾纏上前的災民,但是就算是倒在地上,已經無力起身的民眾,眼睛中也有一種光亮,那是對活下去的渴望。
食物,隻要一點點食物,他就能在這世上活得更久些,活到春暖花開,萬物生長的時節。
阿九心軟極了,因為那種活下去的渴望,她再熟悉不過了,她不也是憑著那種執念才能硬撐著活下來的嗎?
“阿昭,”阿九看著他說道,“給他們分些食物,讓他們離開吧。”
唐昭看著阿九的眼睛,歎了口氣說道:“你怎知他們是否是真正的災民?我從前在邊關的時候,就遇見過與蠻族裏應外合的百姓,裝成可憐兮兮的樣子,卻是做著傷害自己同伴的事。”
“可他們不會是的,”阿九肯定地說道:“你看,他們還帶著孩子,或許他們隻是想要些食物讓孩子們活下去。”
“也不是沒有孩子這樣做過的。”唐昭繼續說道,可是阿九的眼神那樣真摯,他知道,無論那群災民到底是裝出來的還是真實逃難而來,他總歸是要放他們一馬。
“墨離,”他對馬車外喊道:“給他們些食物,讓他們離開這裏。”
這些事情還是留給玄帝頭疼去吧,既然將他放到了西北,那麽他就隻管西北的事了。
這樣想著,他們便與一路北上所遇見的流民平安無事地擦身而過。
越往北,風越尖銳,仿佛能將人們的皮肉劃破,露出鮮紅的血肉。
“大人,大人行行好給我們點吃的吧。”這是攔在馬車前祈求食物的流民。
此處已然靠近邊關要塞,怎麽還有百姓流離失所?唐昭心中疑惑,卻見阿九從馬車中探出身去。
馬車外,一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正跪在馬車前,懷中抱著一個哭聲微弱的嬰孩。
隻聽那老婦人繼續說著,“我家最後一個壯丁也在前兩天被拉去從軍了,前些日子朝廷又打了敗仗,玉門關失守,我們隻能逃了出來。”
不明白玉門關含義的阿九,隻是真心實意地為老婦人的遭遇而感到同情,於是她分給了老婦人食物,讓她能夠繼續帶著孫子一路南行。
可唐昭知道,玉門關一旦失守,那便意味著抵禦蠻族鐵騎的防線隻剩下了最後一道,那便是眼前的蕭關。
“墨離,”他招呼道,“我們得快些了!”
此時蕭關之內,代唐昭行將領職責的地方長官秦淮,正麵對著傳令兵發來的一個又一個情報頭疼不已。
蕭關是最後一道可以抵禦蠻族的關隘,蕭關之後,是一馬平川的的平原,足以讓蠻族鐵騎施展出真正的威力,到那時他都不必在擔心自己的官職能不能保得住了,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兩說。
但是逃也是不可能逃的,秦淮心想,他不想史書中做個敵人還沒到跟前就臨陣脫逃的懦夫,於是這一仗便隻有打。
他走到蕭關最高的城樓,居高臨下地看著整齊排列的士兵,想講些振奮人心的話語,但那太淺了,現在他們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局,這一仗他們不能敗,隻能勝。
然而就算他能將這些話語講出來,可還是不夠,將士們的士氣肉眼可見的不足。
為什麽明明是這樣的危局也不肯鼓足士氣、全力以赴地對抗敵人?
秦淮心中萬分不解,但敵人的鐵騎已然兵臨城下,他顧不了那麽多了,隻能讓戰士們匆匆上絞肉機一般的戰場。
他走下了高高的城樓,走入了民眾與士兵之中,他看見了人們見到他時平靜得過分的臉色,才恍然從自己編織的夢中驚醒。
他不是一直以來帶領著士兵們抗擊蠻族的將領,他也沒有足夠的軍事才華,所以,在他的帶領下,大衍才會在蠻族麵前節節敗退。
秦淮領悟了真正的原因,可是那沒有什麽用處,蠻族人已然開始攻城了,士氣不高的士兵們是擋不住對溫暖土地渴望到無以複加地步的蠻族人的。
到時蕭關失守,他不止會丟掉好不容易在兩方凱旋之中保全的烏紗帽,還會失去更多的一切,他在袖中將某樣東西握緊,祈求著上天降下一位普渡眾生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