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杯酒:水滴心弦
“阿九!”
陳恩童憂心秦九醞,又不敢靠今朝太近,就隔著幾步低聲追問:“你沒事吧?”
秦九醞搖頭去到她身邊,末了視線一轉,盯著一旁想趕今朝走卻毫無法子的劉家爺爺,突兀問道:“那黑甲女子後來怎麽樣了?戰死了?”
“話那麽多做什麽!”和尚剜了她一眼。
“職業病。看到古人,總想挖掘她的生平經曆。”秦九醞懶洋洋地,“你問問,有償,價格你開。”
和尚原本不打算理她,但一聽末尾一句當即猶豫了,想著她的問題同空門教無關,並不敏感,便獅子大開口:“五千!”
“K。”
“阿九啊……”陳恩童跪了。雖然早已習慣秦九醞的豪氣,但單單詢問一些事,五千便流水般沒了,她還是忍不住低呼一聲。
和尚暗笑這些熱愛刺激的傻-逼富二代的錢就是好賺,而後向劉爺爺叩問阿迎的人生結局。
“噗嗤……”
林珩辦完事回來複命,聞言差點噴飯,“迎姐的事情難道不該問我們這些與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嗎?跑去問一個殺害她夫君,破壞她幸福的老頭是什麽意思?”
和尚慫慫地閉了嘴。他哪兒敢問啊?
倒是劉爺爺氣得老臉漲得通紅,“你!”
“我什麽?!”林珩目光如炬,“老頭,我警告過你,迎姐最恨空門教,你在外做什麽都行,但別帶禿驢進家門……此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那一刻,秦九醞在這位從進門開始就笑嘻嘻的少年郎身上,看到了久經沙場打磨出的戾氣。
和尚唯恐他們吵起來殃及自己,慌忙指著秦九醞推鍋,“我沒別的意思!是她好奇我才問的!”
林珩瞅著秦九醞,想到適才自家將軍和她私談過,氣場登時散了,“噢……妹妹問的啊……”
他偷偷睃了眼不遠處佇立的今朝,瞧將軍神色冷然如故,便曉得這事能答,“那一場戰役,最後留在城中死守的將士無一生還,統統化作了一縷孤魂。迎姐追查出她夫君兒子的死因,報仇雪恨後,將軍便讓迎姐投胎轉世,追她夫君去啦。”
秦九醞聽畢,望著剛剛虛像裏,阿迎最終所站的位置出神。
林珩講得輕描淡寫,秦九醞卻能聯想到其中的艱辛苦難、刀光劍影。
據她所讀的朝陽國正史野史,全都沒有阿迎的相關記載……千年後,無人知曉,曾有位女子,替夫從軍,為家而戰。
秦九醞喜歡田野考古,熱衷享受自己挖掘出的文物,還原曆史抑或某位古人事跡的那一瞬間的感受;她曾發誓,要讓那些被曆史長河埋葬的文明,讓那些泯沒在浩蕩齒輪下的古人,重見日,傳唱千古。
所以,縱然她自認冷漠非善類,如今見阿迎這般的英勇人物竟沒後人知曉,難得有些唏噓。
她祈禱,將來考古學者挖掘古城時能找到有關阿迎的物件,證明很久很久以前,曾有那麽一位奇女子,為愛人卸下紅裝,穿上戰袍,八百裏刀山血海躺過……換來的卻是與所愛人永隔。
秦九醞深吸口氣,收回視線,餘光驀地留意到今朝向自己走來,不禁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信我不會將你我的合作告訴空門教?
經由老和尚被逼無奈的翻譯,今朝於秦九醞旁側駐足,微微扭頭凝視她,“眼神不同。”
他和空門教交鋒多年,清楚空門教的人是什麽樣的眼神、神態。
隨即,他瞧秦九醞欲言又止,便舉步邁出院,語氣平靜:“有話,問。”
秦九醞遲疑須臾,終是認為現在外人多,於是挑了個分量不重又有點在意的疑惑:“你是鬼,我以後會不會看不到你?”
語畢,她默默在心底補充:出城以後。
她講得模糊,今朝聽了回首,半邊側臉逆著月華,令人瞧不清他神情,獨聽他毫無起伏的嗓音隨風飄來,“我會讓你看到的。”
秦九醞聳聳肩,不再閑聊。
兩人似乎是在另外一個加密的頻道,一番交談聽得院內一幹人滿臉懵逼。
陳恩童想半沒懂,就不多費腦子了,忙拖著秦九醞一起開始找尋劉爺爺的荷包,期間瞄了瞄木門外的今朝背影,納悶:“他怎麽還不走?”
秦九醞眼尾一撇,因為他在等我。
兩人一個敷衍一個認真的搜了一圈,終末在水桶裏找到了錢袋,交還給劉爺爺後就告辭離開。
“他為什麽跟著我們啊?”
行走在幽僻巷時,陳恩童每走三步便悄悄瞟一眼秦九醞身側的今朝,終於忍不住咬耳根,“你沒惹人家吧?他可是古城遊戲點名通報的頭號危險分子!”
秦九醞安撫地捏捏她胳膊,暗道:慌啥?他隻是要跟我回家。
幾人氣氛詭異的走到巷口,發現有幾位穿著現代服飾,渾身血汙的鬼影堵在那裏,眼神空洞,卻在見到他們時仿佛被人按下開關,迅速朝他們撲來!
臥草!
秦九醞立即刹車,剛準備拽著陳恩童跑就看到鬼影越過她們,直衝慫慫跟在她們後邊的老和尚!
“啊啊啊!”
尖銳的慘叫自背後響起,一股熱熱的液體濺到秦九醞腳踝。
“救命救命……”
和尚聲若遊絲的求救聲傳來,然而隱隱意識到什麽的秦九醞同陳恩童僵直著身體,沒膽回頭。
“噗嗤。”林珩幸災樂禍,“你怕什麽啊?當初你帶著這些人放血的時候,想過今嗎?想過現在嗎?你以為請你那敬愛的教主把他們的冤魂趕出城,你再躲在城內就安全了?瀟灑了這麽久,該還啦哈哈……將軍一筆一筆的記著你們所有罪過呢!”
秦九醞驚恐不定,為了轉移注意力,聞言不由地睨向正與自己並肩而立的今朝。她猜到今朝不會輕饒和尚,誰知他竟直接要了人性命。
此刻,在秦九醞心底,這位從不走尋常路的青年,與史書上那位運籌帷幄,用兵如神的冠軍侯,徹底融合成一人。
他會銘記已然離去的下屬;會看似凶狠,實則好心地驅趕被空門教不懷好意帶入城的青少年;會不動聲色的記著無辜枉死者的人數,並在合適之際給他們自我報仇的機會;會在死後千年,察覺為禍一方的空門教主離開後當仁不讓地追出城逮捕。
他是,冠軍侯,今朝。
不知是不是秦九醞盯得太久,今朝斜乜她一眼,薄唇微抿,片刻後兩指輕輕捏住她食指,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久經沙場的將軍,似在嫌棄她這點場麵都受不了,所以勉為其難地領她離開。
秦九醞眉心一跳,食指的冰涼觸感瞬息流遍四肢百骸,卻澆不滅她那包裹在重重肋骨中的滾燙……
不對不對不對!
秦九醞低眸,意識到危險的她強製自己穩住心神。
“恩恩。”她稍一用力抽出手指,望向嚇得就快原地飛升的死黨,板著臉從容的尋找話題,安撫死黨,一反常態的不斷攀談。
後半夜怎麽過的秦九醞不記得了,待兩人追隨銅鈴聲胡裏胡塗的回到郊區公路旁,晨風撲麵拂來,她才恍然回神——他們出城了。
本次參與遊戲活動的人陸陸續續的離開,秦九醞拿手機叫了車,繼而站在陳恩童身前替她擋風,靜了須臾,情不自禁地抬手,凝視掌心的玉戒,低低詢問:“你出來了嗎?”
話落,她才記起兩人語言不通,便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垂下手,心底腹誹:我是什麽傻子?
豈料下一秒,秦九醞驀地感到眉間一涼,坊鑣一滴冰水墜落……末了目前漸漸顯現一道頎頎的黑色身影。
今朝站在她一步外,勻長的食指輕點她眉心,雋拔的麵容神色寡淡,任憑北風如何呼嘯就是無法令他那雙俊目泛起一絲波瀾,卻瞧得秦九醞心跳愈來愈快,耳畔似乎再度響起了他那句平靜的話——
“我會讓你看到的。”
也僅有她能看到。
偌大個現世,獨她能看見他。
怔愣間,秦九醞瞧著今朝淡色薄唇微張,語意冷淡:“心跳快,疑有病,找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