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以後的日子讓她怎麽過
老三憋了半天，一拍桌子：“這些彎彎繞繞的我不懂，可是有仇不能報，這口氣老子咽不下去！”看看他家老大，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他和她認識這麽多年，就沒見過她活得這麽憋屈過！
青偃沒有說話。從前浪跡江湖時，天高海闊，快意恩仇，何等瀟灑？怎麽這一世，走到今時今日會將自己逼入這麽一條荊棘叢生的小徑？
可是，悲哀的是，無論這條小徑再怎麽難走，她都得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顧懷死了，謝旌……心頭一陣痛楚，她不願再細想，隻是告訴自己，眼前這副重擔，無論她願不願意，她都得擔著。她改變不了曆史，可是她不能不管不顧，做成曆史的罪人。
夏家丟不起這個人，謝家——也不能夠。
“丁先生，麻煩你擬解約文件，讓羅彪簽字。”青偃盡量心平氣和地說。
丁茂財躊躇道：“羅彪怕是不願意——”
“他娘的我管他願不願意，願意他得簽，不願意也得簽！”青偃忍不住，發了火。
丁茂財和老三愣在當場。
青偃深吸一口氣，說道：“如果海國那邊一定要賠錢，我來想辦法。”
丁茂財點點頭：“好，我這就去辦。”
丁茂財一走，青偃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老三趕緊倒了杯溫水給她：“你逞什麽強？黃院長都說了，你這一身的傷怎麽也得靜養兩個月，可你非得跑來報仇。這仇能報也就算了，眼前還報不上，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
青偃小口小口喝著水，老三繼續碎碎念：“我知道你是替謝家擔事，但不是還有謝督理嗎？你說你把什麽事都做好了，那讓謝督理幹什麽？多傷男人的麵子啊！讓我說啊，你呢，差不多就得了，剩下的讓你家謝督理來收拾——”
青偃握緊了杯子，瘦骨嶙峋的手關節發白：“謝旌回不來了……”
老三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回不來了？”
一滴眼淚落到水中，濺起一朵水花。又是一滴。下一秒，青偃迅速用袖子擦去眼淚，偏過頭去。
老三愣了，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他見過各種樣子的青偃，就是沒有見過現在流淚都隻流幾滴的青偃。
“老大，你要哭就哭出來，沒事的，別憋著。”老三自詡哄女人有一手，可青偃不是普通的女人，他向來都是跟她有什麽說什麽，直來直往，眼前的情況他壓根不知道怎麽辦。
青偃深吸幾口氣，轉過頭來說道：“沒什麽，我想休息一會，你先去吃飯吧。”
老三盯著她的臉不相信：“真沒事？”
青偃說：“真沒事。”
老三見她一副不願深談的意思，便道：“那行，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過來。”
青偃說：“隨便。”
老三悶頭悶腦地走了，剛出門口沒走多遠就看見老四、老五他們，便問道：“‘回不來了’什麽意思？”
老五反應極快：“字麵上的意思啊，回不來了就是回不來了，死了唄，三哥你是不是傻——哎呦！”
老三狠狠打了老五一拳，疼得老五立刻蹲下了身子。
“三哥你有毛病啊！”老六趕緊去扶老五。
老四見老三一張臉漲得通紅，覺得事情不對勁，便問道：“誰回不來了？”
老三悶悶地說：“老大說，謝督理回不來了……”
老四、老五、老六幾人頓時愣了，老五更是連疼都忘了。
老三隻覺得滿肚子的鬱結沒法發泄，憋了半天一拳砸在牆上：“她剛沒了孩子，現在連男人都沒了……這以後的日子讓她怎麽過呢……”
一群糙漢子呆呆站在原地，誰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直到老四見到和他們一樣滿臉不可置信的葉琬琰：“葉小姐。”
葉琬琰兀做鎮定：“我來找青偃，她在嗎？”
老四趕緊道：“在的在的，在屋裏呢。”他們都是男的不好勸，葉小姐和青偃是好朋友，應該可以勸上一勸。
葉琬琰推開了門，見青偃坐在窗前，翻著一疊紙。
“琬琰。”青偃抬頭，朝她淡淡一笑。
葉琬琰心中酸楚，青偃的笑向來直接，哪像現在這笑隻浮在肌膚之上，勉強至極。她從手袋裏拿出一張紙，遞給青偃：“這是南城商會和蒲省商會各位會員的聯名書，我們都願意拿出三成的資產做抵押，希望讓我們將工廠、商鋪等遷入吳、淮兩省。”
青偃想了想，回道：“這張紙我先留下，再等一等，看事情後麵的轉機。”南城和蒲省商會的人怕了羅彪的豪取搶奪才想走，那如果蒲省當家的不是羅彪呢？
葉琬琰說：“好，我聽你的。我們也是想過的，如果都搬去吳、淮兩省，可能會影響當地原有的商家生意，隻是，在這裏真的活不下去了，現在能信任的也隻有謝大哥管轄的地方，就當我們這些商家自私了吧。”
青偃道：“沒什麽自私不自私的，大家都是為了一口飯吃罷了。別急，再等等吧。”
葉琬琰點頭，又道：“如果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你盡管開口。”
青偃回了聲：“好。”便再無多言。
葉琬琰咬咬唇，突然上前抱了抱青偃。青偃略顯詫異地看著她，葉琬琰努力揚起一個笑臉，說道：“當年在江城我剪掉長發時，曾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青偃，沒事的，再難的坎我們都過得去的。”
青偃笑了笑，話語卻顯悲涼：“過得去如何，過不如又如何？以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終歸也隻是一介凡人，在萬丈紅塵中裏滾。”
佛曰，眾生六界輪回，受八種苦楚：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
別人活一輩子，受八苦；她活了兩輩子，連這些苦都是加倍嗎？
葉琬琰搖搖頭：“青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即便天要塌了，你也會先把飯吃完。你說，隻有吃飽了飯，才能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青偃淡淡道：“那也許是我以前看得還不夠透徹吧。”她現在什麽都吃不下，隻覺得累，身體累，心更累。如果不是眼前這一樁樁事撐著她，她怕早已經倒下了。
葉琬琰不知道怎麽勸了，眼前的青偃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可又覺得她無比陌生。以前那麽鮮活的女子，如今卻隻剩一身疲倦，連帶眼裏的光都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