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曹嘉年的回憶（一）
浮雲遮月。
沒了圓月的夜空，黑沉沉的像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仿佛要把一切吞噬。
曹嘉年披了件外衣，推開陽台的門。
秋天的風已有了浸水的涼意，自衣領和袖口鑽入後，肌膚頓起輕微的戰栗。曹嘉年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心裏是愈發覺得寒涼了。
一個多月前，他從洪水裏撿回半條命，大病了一場，差點就撒手人寰。雖然憑著強烈的求生意誌從閻王殿回來，可這副身子卻是越來越糟糕了。
養了一個多月，還是老樣子，連他自己也不知能不能好。再者，能好，如何？不能好，又如何？
生病的人，看待世事總是分外消極。落在曹嘉年身上，便是重生後那熊熊的鬥誌，突然就消了大半。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一個極其自負的人。他喜歡運籌帷幄，牢牢將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如今呢？沒有一件事順利，也沒有一件事能讓他真正舒坦過。
尤其是洪水那日，謝旌居高臨下地說：“我放你走，不是因為我怕你，正相反，我不怕你，即便你說的一切都對，那又怎樣？你有辦法帶她回來，我自然有辦法留住她。”
麵對謝旌那種聛睨一切的高傲與不屑，他就像被強迫喂了蒼蠅似的，惡心難受。
那一刻，他無比地想殺了謝旌，可他不僅做不到，還得被迫接受謝旌的憐憫。他曹嘉年活了兩世，從沒這般屈辱和窩囊過！
也不知是被謝旌氣的，還是在洪水中泡得太久，他被手下救回後就高燒不止，好幾次都已經走到了鬼門關。
可是他硬生生地扛住了。
他不能跨進去。一旦他跨進去，青偃也跟著他進去了。
她已經因他死過一次了，這一次他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著——用他能給她的一切。
咬牙硬挺，終究還是沒挺住，他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夢境。
那是古迦陵族居住的地方，有黃金礦山，有妙音神鳥。部落首領身穿紅衣，手戴七寶釧鐲，笑盈盈地朝他走來：“你們還要試一次嗎？”
他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重生之門又向他開啟了嗎？如果他帶著青偃重走一遍，是不是她能記起和他的過往，他們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呢？
他的眼頓時亮了，抑製著內心的激動，回了一字：“是。”
首領指著黑漆漆的前方，說道：“她在前麵迷了路，我去帶她過來。”說著，赤著雙足一蹦一跳往前走。
她的腳踝上佩了鈴鐺，腳落地離地的時候，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仿佛傳說中妙音鳥的歌聲。
他看著她消失在一團黑暗中，又從黑暗裏牽著青偃的手向他走來。
他心情激蕩，強壓著顫抖的聲音朝青偃伸出手：“青偃，這一次，我再不會讓你傷心難過，我們會很幸福。”
青偃沒有動，隻是皺眉看著他。他便走過去，想拉著她往他們的新世界走。
青偃很生氣，他哄她，她越生氣。
他有些氣餒，卻仍舊不放棄：“走吧，去我們該去的地方。”她隻是暫時迷失了，他會帶她走回到正確的路上。
誰知，遠方傳來謝旌的聲音。
為什麽會有謝旌？！
青偃聽見那個聲音，掙紮得越發厲害了。
他也怒了，為什麽她就非得跟著謝旌走！
“跟我走，不然你會死。”他告訴她真相。
可她不僅不信，脾氣還跟以前一樣，越是強迫她，越是反骨。
他苦笑著，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驕傲：“青偃，兩輩子了，我沒求過人，這一次算我求你，跟我走吧……”
滿以為他的卑微至少能讓她停留，誰知她卻毫不猶豫地咬在他手上，差點咬下他一塊肉來。他吃痛，隻能放開了她。
她也不知從哪裏生出力氣，跌跌撞撞地衝出了他的世界。
他的手很痛，可是心更痛。她竟然咬他啊。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舍不得她。
首領問他：“她不去，你要去嗎？”
他搖了搖頭：“我也不去了。”
首領說：“那你自己回去吧，你知道的，我送不了你離開。”
他朝她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不知道他怎麽會來這裏，可是怎麽回去他是知道的，所要經曆的不會比下刀山入火海艱難——這一切，青偃不用經曆，她並不知道。
她既然還堅持要回到如今的世界，那他也隻能陪著她回去。
想想也真是不公平。她都如此待他了，為什麽他還是放不下她？還是要心甘情願為她下刀山入火海。
真是上輩子欠了她，這輩子得好好還嗎？
“傅青偃，你有沒有心？我如此待你，你為什麽都看不見？”
最痛苦的時候，他也忍不住恨她。
可恨又如何呢？割舍不掉就是割舍不掉，他也沒有辦法。
*
想到那噬心蝕骨的痛，曹嘉年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傅青偃啊……”
如果沒有意外，他應該和她一起重生歸來。她會記得他，他會找到她，兩人拋開前世種種，重新開始。這是他用了逆天的法子，給彼此爭取的十年光陰。
可上輩子他與她陰差陽錯，這輩子依舊如此。
他昏迷了三年，而這三年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憑前世記憶，相助謝旌成功改命，站穩了腳跟，就連一顆心也給了謝旌！
他隻能想盡一切辦法攔住謝旌。
飛機製造廠的飛機要試飛，他知道謝旌會開飛機。青偃那麽想讓參與製造的飛機升空，如果原定的飛行員不能飛了，那謝旌一定會決然地上飛機。
他沒有猜錯。謝旌上了飛機，原應該死掉，可誰知青偃卻將他救了下來。不僅如此，她還猜到了是他動的手，領兵來滅他——這是出乎他意料的。
不過這也好，她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別走了。
他在竹林裏困住了她，卻在最後一刻選擇了暫時隱蔽。他的經驗告訴他，一切不可衝動，先將她帶走再說。
經驗沒有錯，他卻很氣惱，半路竟殺出個莫名其妙的楚毅雄！
眼睜睜地看著青偃立卡，而謝旌亦死裏逃生，蘇醒過來。
這一計，他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