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怎麽把自己糟蹋成這樣了？
青偃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迷迷糊糊醒過來。
一睜開眼睛，便見一頭漆黑的發，發間有兩個旋。她想抬手去摸一摸，可那手卻有千萬斤重，她抬不起來。
謝旌就這麽趴床邊睡著了，他手長腳長，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定很難受。
青偃忍不住喚他：“謝旌，謝旌……”
謝旌猛然坐起身子，急道：“怎麽了？你哪裏難受？”
青偃鼻子一酸，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
謝旌的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向來愛幹淨、處處挑剔的他，此刻卻是麵容憔悴，胡茬邋遢。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逼回眼淚：“你去休息吧，我沒事。”
謝旌回：“剛睡過一覺了，我不困。廚房裏熱著粥，我讓人送過來。”
青偃看著他艱難起身，拄著拐杖去喊人的樣子，終於還是沒忍住，眼淚落了下來。
落了眼淚之後才想起，她沒力氣擦。
謝旌一見她落淚，慌得手足無措：“是不是哪裏疼？我讓李大夫再來給你看看，他那藥還挺管用的……”他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臉上的淚。
小學徒扣了扣門：“督理，粥來了。”
*
一碗粥還沒喝完，官師長回來了。
一起來的，還有金灶沐和穆雪莉。
金灶沐看見謝旌和青偃，嘴張得老大，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們怎麽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了？”
穆雪莉趕緊用手肘捅了捅他，一個眼光掃去，暗示他別亂說話。
謝旌沒力氣也沒精力跟金灶沐廢話，隻問：“藥和物資送來了？”他們既然能過來，肯定是按計劃開飛機來的。
金灶沐連連點頭：“物資都是準備好的，按青偃走前的計劃運輸。”
謝旌點了點頭：“吳省的情況怎樣？”
金灶沐回：“挺好挺好，有你在前麵守著呢，吳省沒受災。”本想說謝旌在前麵把洪都泄了，正在下遊的吳省安然無事。不過講這話不合適，到嘴邊時他立刻換了說辭。
謝旌想了想說：“把物資和藥卸了後，你們帶青偃回去。”
金灶沐繼續點頭：“嗯嗯，青偃這個樣子確實回去治療比較好——啊？你不走啊？”
察覺到謝旌說辭中的奇怪之處，金灶沐瞪大了眼睛看他。
不單單他，屋裏所有人，包括端著紅糖雞蛋來的小學徒都看著謝旌。
官師長開口道：“督理，你的腿也得治療，你和少夫人先回去吧。”
謝旌回：“哪有大軍撤退，主帥先逃的說法？別說我隻傷了一條腿，就算是兩條腿，我也得帶著軍隊返程。”先前青偃病著，他沒辦法才在醫館暫時歇腳，既然金灶沐來了，青偃回到江城後自然有最好的照顧，他應該去盡他應盡的責任。
他沒忘記，他不僅是謝旌，也是三省督理。
一時之間，屋內鴉雀無聲。
金灶沐看著謝旌，像在看一個陌生的人。他臉上的嬉笑之意蕩然無存，隻剩嚴肅。
穆雪莉也是同樣。在她的認知裏，軍閥隻不過是握著兵力的土匪罷了，爭錢爭權爭女人，可謝旌卻全然不同。
這一場洪水是災難沒錯，卻也洗出了一些人的真麵目來。同樣是災區，閬中的江家明明可以在謝旌的示警下，將災情降到最低，可為了一己之私，江家人選擇了放棄百姓放棄閬中；蒲省就更不用說了，羅大帥那種貨色，洪水還沒來呢，他已經帶著一屋子的姨太太和一堆金銀財寶，坐著火車去北方大總統那裏避難了，才不管蒲省百姓和軍隊死活。
長長的一條長江，竟然隻有謝旌耗全軍隊之力和身家性命在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她穆雪莉很少服人，但謝旌，她服他！
小學徒看謝旌的眼色也很複雜。這位督理大人在這裏待了兩天，他覺得雖然不好相處，但待夫人倒是挺好的。一個知道疼夫人的男人肯定不壞，所以即便認為軍閥和當兵的都不是什麽好人，可他還是盡心盡力地幫忙。但他卻沒料到，督理大人還真是督理大人，該有的擔當一點都沒少，更何況——
小學徒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青偃身上，督理大人肯定很舍不得他夫人的，這一別，前路如何還不知道呢……
隻有官師長站得筆直，對著謝旌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謝旌轉頭看青偃，正要開口，青偃已經先他一步說了：“你去吧，我沒事了。接下來，請雪莉幫忙就好。”
穆雪莉聽到她的名字，趕緊上前兩步。她對謝旌說：“我一定好好照顧青偃，待你平安回到江城時，青偃必定健健康康地來迎你入城。”
謝旌“嗯”了一聲：“有勞。”
金灶沐看著謝旌的腿，說道：“藥我拎了一箱來，都是最好的進口藥。你趕緊把你的腿傷治一治。”
謝旌沒回，隻對小學徒說：“把東西端過來。”
“啊？”小學徒沒料到會被突然點名，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穆雪莉動作也很利落，從他手裏接過紅糖雞蛋，坐到床邊喂青偃。
謝旌對青偃說：“我先去處理點事。”
青偃回：“嗯，去吧。”
*
一個小時後，一切準備就緒。
謝旌即將去和前方部隊會和，而青偃將和金灶沐與穆雪莉離開這裏。
離開醫館時，青偃第一次見到了李大夫，和謝旌的反應一樣，差點叫出“老李頭”三字。
李大夫豎起拇指，悄悄對她做了個“噓”的動作。
一切皆在不言中。青偃了然。
“謝謝。”雖然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迷之中，卻也知道這兩天受了這位大夫和他的學徒細心照顧之恩。
李大夫倒沒什麽，摸摸胡子，仍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
小學徒連連擺手：“不客氣不客氣！”心裏想，督理夫人可比督理大人好相處多了，跟他說了兩次謝謝呢！
車停在門外，到了門口卻犯了難，總不好把輪椅搬上去吧？
青偃倒想自己走，可實在沒力氣；謝旌也想抱她，可是有心無力。
金灶沐糾結了一番，一咬牙，捋起袖子，剛想說“我來”，有人卻先他一步了。
穆雪莉一把抱起青偃，在眾人詫異的目光裏，將青偃抱上了車，臉不紅氣不喘，輕鬆至極，完了還皺眉對青偃說了一句：“你怎麽這麽輕？回去得好好補補。”
青偃：“……”
謝旌：“……”
金灶沐：“……”
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