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時光罅隙裏的照片
除夕日。
因昨日答應了謝蓁，要幫她選新年穿的衣服，青偃吃完早飯，便出門去往二姨太太的洋樓。
誰知經過顧蘭兮住處時，卻被她喊住了。她笑著朝青偃招招手：“來來來，剛好有事找你。”
兩人進了書房，顧蘭兮拿出一本黃曆來，把折了角的幾頁一一翻給她看：“我找人算了幾個結婚的好日子，你看看，覺得哪一日比較好？”
青偃有些意外，老李頭的話始終是她心裏的一塊疙瘩。自那日後，她每天都要看好幾遍掌心，可那斷線處卻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這個疙瘩一日不除，她就沒法子安安心心地跟謝旌結婚。
她總覺得，沒有結婚，謝旌還有退路。可一旦結了婚，如果——如果她突然消失了，那謝旌怎麽辦呢？
顧蘭兮見她不說話，問道：“怎麽了？你要是都不喜歡的話，也沒關係的，我再讓人多挑幾個。”
聽顧蘭兮這麽說，青偃負罪感更重了。謝旌上輩子是積了多大德，有這麽好的一個媽。現在，顧蘭兮把這份母愛毫不吝惜地分了一半給她，有時候，她甚至真會錯把顧蘭兮當成了她的阿娘。
“不是，這些日子都很好。隻不過，這件事我還想再緩緩——可以嗎？”她不想找個借口欺騙顧蘭兮。
顧蘭兮卻以為她是害怕結婚，她見過的事多了，知道有些姑娘會在結婚前突然害怕結婚，這也是正常的，便笑道：“沒關係的，是我著急了。這是你和謝旌兩個人的事，你們都想好了，我再來準備吧。”
“謝謝您，顧姨。”青偃是發自心底的感激。
顧蘭兮柔柔一笑：“傻孩子，一家人還說什麽謝呢。”
她搬出兩大本相冊來，說道：“這幾日我整理書房，翻出不少舊東西。你要不要看謝旌小時候的照片？”
謝旌小時候？青偃倒真有幾分好奇：“好啊。”
她幫著顧蘭兮將相冊搬到了書桌上。
陽光順著透明的窗戶灑進來，青偃和顧蘭兮挨坐在書桌邊，翻開了那本已有曆史感的相冊。
“這是謝旌百日照。我懷他那會，吃了不少苦頭，吃什麽吐什麽，營養不足，他生下來才六斤不到，瘦得跟隻小猴子似的，把明承心疼得，恨不得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塞給他吃。所以你看，養到三個月的時候，已經胖嘟嘟了。”
“這是他一歲的時候抓周。人家抓周是爬著去抓的，可他走路早，跟隻小鴨子似的，搖搖擺擺走著去抓，先抓了金算盤，又抓了一把小手槍。哎，如今看來，這抓周抓得還真準。”
“這是他兩歲的時候，淘得跟什麽似的，一天得換好幾套衣服，不然就跟泥裏撿裏的一樣。”
……
聽顧蘭兮細細地訴說，青偃仿佛看到一個淘氣又鮮活的小男孩在春夏秋冬裏，晃晃悠悠地長大。
“這是謝旌五歲時的照片——”
青偃看到謝旌身後熟悉的背景，插嘴問道：“那時候你們住在平城嗎？”平城，就是曾經的帝都。
顧蘭兮回道：“是的，那時明承在平城做官，我們是前朝最後一位皇帝退位後，才舉家遷到江城來的。”
青偃的手不自禁地去觸摸謝旌背後的那個烽火台。大火過後，她和師傅就是在那裏等了三天三夜，直到再無消息傳來，才絕望地離開了平城。
覺察到手指下的厚度有些異樣，她的手一頓：“這下麵好像還有一張照片。”
“是嗎？”顧蘭兮抽出謝旌五歲時的那張照片，果然另一張照片被帶了出來，落在桌上。
泛黃的黑白照，像從歲月的罅隙裏，滿麵風霜地向著青偃走來。青偃腦中像轟然炸開了什麽，眼中除了這張照片，再無其他。
“這張是——”
顧蘭兮皺著眉頭細看那張照片，陡然間，她猛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頭看青偃的臉。
照片上是三口之家。正中間的小女孩穿著雪白的洋裝，黑瞳晶亮，笑得明媚。她的身後坐著一對夫婦，男子身著長衫，氣質儒雅，可那眼鏡下堅毅的眉目，卻又無端透露出武人才有的豪邁之情。而他身邊的女子，身著洋裝，五官立體，美豔不可方物。
一滴淚落了下來，“啪嗒”一聲，在紫檀色的桌麵上，開出了一朵透明的花。緊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
青偃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淚怎麽都止不住。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師傅一遍遍告訴她，都過去了，從此以後，她就隻是傅青偃，她也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早就沒有家了，在這個世上，她自己就是所有。
可那些原以為早就被拋諸腦後的記憶，突然有實物證明，它是真實存在過的，她隻覺得有千般萬般的委屈。為什麽要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顧蘭兮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來，替她擦去淚水。
“沒事……”話一出口，青偃便哽咽得不行。這麽多年了，她早就以為自己的身體裏，已經沒有眼淚這種東西，可此時此刻，它們卻像涓涓不斷的溪流，不停地湧出來，仿佛是要把這些年沒流的淚都流盡了一般。
“夏晏。”
聽到那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名字，青偃身子一僵，抬頭看顧蘭兮。
顧蘭兮亦是紅了眼睛：“你是雁回姐姐的女兒？你長得很像她……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可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顧蘭兮說不下去了，她捂著嘴也哭了起來：“對不起，夏晏，直到今日才認出你來……”
*
謝旌一大早就從軍營趕回來。今日是除夕，他怎麽都得回家吃團圓飯。
午飯已經做好了，可管家卻告訴他，顧蘭兮和青偃在書房裏，還沒出來。
他餓得要死，便脫了外套扔給管家：“我去書房叫她們，你們先把菜上了。”
誰知一推開屋子，看到的便是青偃和顧蘭兮抱頭而哭的畫麵，弄得他一頭霧水。
“你們這是幹什麽？”這場景怎麽這麽像認親呢？青偃不會是她媽失散多年的女兒吧？
謝旌趕緊甩去這不該有的想法。不對勁，他媽哭也就算了，傅青偃可向來是隻流血不流淚的，能讓她哭成這個樣子，肯定是發生要不得的大事了。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抽了抽，趕緊疾步上前。
桌上攤著一本相冊，都是他小時候的照片。被抽出了的兩張，放在一邊，一張是他五六歲時候的，還有一張很陌生，似乎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