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重逢
謝旌義無反顧地下達了進城的命令。
天灰蒙蒙的，雪沫子在空中飄著。錦城裏的屋子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不是在燒，就是已經燒成了焦炭。路上的百姓，好些的，拖家帶口地出逃，悲慘的，家破人亡，對著黑漆漆的殘垣斷壁或哭，或哀嚎，或者麻木絕望。
林副官打過仗，殺過人，見過血，內心還算強大，見此也是搖頭：太他媽的慘了。但也隻有這麽一句，他隻是個當兵的，不是救世主。
槍聲傳來，百姓如螻蟻一般，四下逃竄。
謝旌騎著馬，一邊疾行，一邊目光炯炯地環顧周圍的一切。
突然間，一個蓬頭散發的身影竄入了他的眼簾。
仿佛全身的血都往腦中湧，耳邊嗡嗡直叫，周圍的一切都在瞳孔中變成了灰白，唯有那個迅速跑動的身影才是鮮活的，彩色的。
他從馬上一躍而下，飛速地朝她奔過去。
林副官嚇了一大跳，當即掏出槍，大喊道：“保護督理！”也跟著跑了過去。
*
青偃在心裏千遍萬遍地感謝她那死去的師傅。
他老人家太有先見之明了，逃跑這項絕技真是救命的利器啊。她的潛能果真無限，她跑贏了手榴彈啊！
應該甩掉他們了吧，不知道雄哥他們幾個有沒有事——
正胡亂地想著，忽然間，一隻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她渾身汗毛直豎，想也沒想，便抽出小匕首，朝身後那人刺去。
那人嚇了一大跳，鬆開放在她肩上的手，一個閃身躲開匕首。
同一時間，她看到幾杆槍對準了她。她一咬牙，一把抓住剛剛那個人，準備拿他擋子彈。
誰知，那些人突然不動了。感覺手中衣服的料子很不錯，青偃突然反應過來，她抓的人是個軍官嗎？略一思忖，她迅速將刀橫在了那人脖子上，啞著聲音陰陰地說：“放我走，不然我殺了他！”
謝旌的脖子隱隱作痛，她下手還真狠啊，微一苦笑，他說道：“傅青偃，你刀子再深一點，我脖子就斷了。”
青偃的身子僵住了，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再看麵前那慢慢放下槍的人，她也以為自己眼花了，這不是謝旌身邊的林副官嗎？
下一秒，她又看到白元泰帶著人衝了過來。白元泰和她四目對視，立即舉起了槍，她心中一顫，按著謝旌就往地上滾去。
突突突——子彈打在方才他們站的地方。
林副官又大喊一聲：“保護督理！打！”謝家軍隊舉槍朝白元泰掃去。
白元泰隻能暫時放棄青偃。
青偃和謝旌在地上滾了幾滾後，翻身而起，青偃對謝旌說：“有多餘的槍嗎？給我一把。”
謝旌掏了一把遞給她，又對林副官喊：“扔槍過來！”
林副官在百忙之中，扔了幾把槍過來。青偃一槍擊斃朝她射擊的白元泰手下，一邊準確無誤地接住槍，又遞了兩把給謝旌。
“殺了白元泰。”她冷聲道。
謝旌反應迅速：“我掩護你。”
青偃“嗯”了一聲，朝白元泰射去。白元泰雖然躲開了要害，但還是被擊中了肩膀。
謝旌又立刻在他腿上補了一槍。
有謝旌的掩護，和謝家軍隊對付白元泰的手下，青偃毫無顧慮地朝白元泰射去。白元泰躲避不及，胸口連中幾槍，倒地而亡。
他身邊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少了下去，終於全部死了。
青偃幾乎是跌坐在地上。她跑得是厲害，可體力也耗得厲害。
謝旌一回頭，就見青偃坐在地上，背靠著半堵牆，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用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本就灰撲撲的臉上，又是一道黑痕。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青偃抬頭看他，有氣無力地問：“你笑什麽？”
謝旌走到她麵前：“你怎麽跟在泥地裏滾過一樣。”
青偃沒好氣地說：“我跑了大半個錦城，能活著已經是老天保佑了，還指望我跟你一樣，衣冠楚楚啊！”
謝旌朝她伸出手：“起來吧。”
青偃擺擺手：“再坐一會兒，實在走不動了。”
謝旌蹲下身子：“那我背你吧。”
青偃愣住了。
雪沫子已飄成了雪花，落在謝旌俊美的臉上。他微微笑著，瀲灩的鳳眼裏有濃稠得化不開的柔情。
青偃聽到她的心跳得厲害，“撲通”“撲通”似要從喉嚨口竄出來。
對麵，林副官和謝家的士兵一個個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她還是顧及了他如今的身份，按著牆艱難地站了起來。指了指麵前的一群兵，她問：“你要打閬中啊？”
聽江淙說他很早就過來了，想來現在是來收網的，便又道：“現在是個好時機，江夫人和江潯的情況我都知道。說說你的計劃。”
謝旌無語，別的女人不感動地撲到他懷裏哭，至少也得敘個舊，互訴下衷情吧？可她倒好，這麽感人的時刻，他跟她討論怎麽打仗？
“閬中窮得要死，這鬼地方又燒成這個樣子，我要來幹嘛？”花錢修嗎？他是腦子進水，還是錢多得沒處花？
青偃茫然：“你不要這裏啊？那你千裏迢迢來這裏做什麽？”
謝旌覺得快要氣死了：“我來做什麽？我來接你回家啊！”
青偃又愣住了。
隻是這一次，她沒愣多久。因為林副官開始跳腳：“督理，那邊有人打過來了，我們是怎麽做？”兩位啊，要聊天也換個地方成不成，這打仗呢！
謝旌回得迅速又霸氣：“撤出錦城！”
他一把拉住青偃的手，迅速地往城門跑去。
青偃沒有收回手。他的手很溫暖，那暖意順著掌心迅速傳到了心髒，她忽然覺得不那麽累了。
旁邊，有個女子抱著行李在哭，她的丈夫被流彈打死了。前路茫茫，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青偃心中一動，抬頭看了眼謝旌，五指伸開，亦扣住了他的手。在這戰火紛飛的寒冷冬日，他說來接她回家。她還有家嗎？她不知道。但此時此刻，她相信，他會帶著她走出這個困境。
感覺到手中的力度，謝旌亦低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