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龍雀與佩琴

  夜色昏沉，劉佩琴躺在血泊裏，青偃慢慢走上前。有士兵伸手阻攔，她卻輕輕說：“我隻想看看她。”


  “看什麽看——”那個士兵還想說話，卻被旁邊的人扯了扯袖子，低聲說道：“她穿的是謝家副官的軍裝，隨她去吧。”


  青偃在劉佩琴身邊蹲了下來。躺在地上的人仰麵而臥，眼睛睜得大大的，早已沒了氣息。


  青偃伸出手，默默合上了她的眼睛，然後脫下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她幹什麽？”那個曾阻止她的士兵問身邊的士兵，士兵搖了搖頭，突然噤了聲。


  “謝大少。”趙寶德喊謝旌。


  青偃站起身來，循聲看去，見謝旌就在幾米外，便走了過去，問他：“她的屍體警察局會怎麽處理？”


  謝旌回：“核實身份後，交給家屬處理，要是沒有家屬，就由警察局埋了。”


  青偃點點頭：“你通知周警長了嗎？”


  謝旌說：“通知了。”


  青偃道：“好，那我等他來。”


  謝旌又看了看她被血染紅的左臂，說道：“你的傷口要處理。”


  青偃說：“知道了，等下我自己包一下。”


  謝旌沒有說話。此時的青偃，明明就站在他麵前，但他卻感覺，自己和她像隔了千山萬水，她回到了她的世界，而那個世界，和他無關，他也不知道如何進入。


  這種感覺——很糟糕，他非常非常不喜歡。


  一邊的金灶沐叫了起來：“怎麽流這麽多血，傷口肯定很深，你是女孩子啊，留疤就不好了。”說著對身後的手下說：“趕緊叫個醫生過來，帶上醫藥箱，快去快去。”


  手下聽命而去。


  金灶沐盯著青偃的胳膊看了又看，越看越擔心：“什麽傷啊，流這麽多血——”


  “槍傷。”謝旌在一邊淡淡道。


  金灶沐叫了起來：“槍傷？！哪個王八蛋射的？！”


  “我。”謝旌冷冷回。


  金灶沐：“……”腦中忽然亮了下：“謝旌，你不是會包紮嗎？趕緊給人包紮啊——”


  謝旌從來沒覺得金灶沐這麽聒噪。


  *

  最終，誰也沒贏過金大少。謝旌幫青偃包紮了手臂。


  周警長終於趕到，視線在謝旌、金灶沐和青偃三人之間轉了幾圈，思忖再三，最後落在手臂上裹著紗布的青偃身上：“傅副官，怎麽回事？”


  青偃便將今日她和謝旌查凶手的一切細細說了，又道：“至於她為什麽要殺謝家大小姐，就不清楚了。”


  周警長的視線轉到謝旌臉上，謝旌白了他一眼：“別看我，我也不知道。”


  金灶沐深深覺得自己被忽略了，插嘴道：“你們怎麽不問我啊，我知道呀！”


  謝旌沒好氣：“你知道你不張嘴？還得有人求著你說！”


  金灶沐頗覺委屈，嘀咕道：“中彈的是青偃，怎麽搞得好像是你吃了彈藥一樣。”


  謝旌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中內傷。他媽的，就是因為中彈的是傅青偃他才火大好嗎？也奇怪了，自從傅青偃來到謝家，隔三差五就要受個傷，也不知是謝家和她風水不合，還是她衰，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可無論哪種，他心裏都不舒服。


  金灶沐卻不知道謝大少的百轉心思，開始講劉佩琴的故事。


  “所以，陳白秋將希文先生的畫送給謝大小姐，引發了劉佩琴的不滿，兩人發生了爭吵，陳白秋也因此心髒病發而亡，導致劉佩琴將滿腹怨恨都發泄在了謝大小姐身上？”周警長一雙八字眉皺得快連成一字眉：“那她應該向謝大小姐動手啊，為什麽要殺那五個無辜的女子呢？”


  金灶沐指了指頭，分析道：“劉佩琴的腦子不正常。首先，她沒生孩子，又是個賣豆腐的，眼見陳白秋一天到晚和一群女學生打得火熱，自然就心生嫉妒。他們離開南城，很有可能也是劉佩琴懷疑陳白秋和別的女人有染，才鬧事逼得他離開。這種性情剛烈、嫉妒心又強的女人很容易心理不正常。再次，陳白秋的死對她打擊巨大，搞得她看見和謝大小姐眉眼相似的就受不了，更何況那些個女子身邊都有她丟失畫的主角貂蟬相關的東西，她就把她們當做謝大小姐，一個個動手殺了。”


  周警長連連點頭：“很有道理。”


  青偃卻突然站起身來：“要說錯，最先錯的是陳白秋。負心男子薄情漢，他先辜負了劉佩琴，辜負了兩人結婚時的誓約！”


  謝旌、金灶沐和周警長沒料到青偃會發火，一時怔住了。青偃也不管三人表情如何，自管自地出了房間。


  夜晚的涼意已經如水一般浸潤在每一寸的空氣裏，天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青偃卻不管不顧，在雨中疾跑起來。雨水落進眼中，生生地疼，疼得她逼出了淚水。


  聽金灶沐說了劉佩琴的故事，她終於能肯定，劉佩琴就是她的師姐。她從沒有見過她，卻從師傅的隻言片語中，知道她的一些事，隻不過，在師傅口中，師姐的名字是入門派後改的，喚“龍雀”。


  史書記載：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可以懷遠，可以柔逋；如風靡草，威服九區。世世珍之。


  世世珍之。她為他棄了“龍雀”之名，甘願做他的匣中琴，他卻還是辜負了她。


  師傅臨終前，握著她的手說：“青偃，以後在世上你就隻有一個師姐了……”一開始，她也找過她，可人世蒼茫，她一個孤女活著就難，找人更難。再後來，有了狗頭坳的弟兄，她不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也便漸漸忘了找她。


  今晚，她找到她的師姐，並親手殺了她。


  謝薔的《月下焚香圖》來自她師姐，很有可能那幅畫是真的。也許，那些並不想讓人知道的畫作，阿爹就沒有用防偽方式作畫。


  也是她，親手毀了阿爹在這世上的殘卷。


  *

  青偃衝出去的時候，謝旌也衝了出去。


  隻是，他追不上她，繞了好幾圈都沒有看見她的身影。無奈，隻能先回了飯店。


  誰知，青偃已經站在門口，渾身滴著水，剛止了血的左臂又滲出了血來，可憐兮兮的，像個被人遺棄、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謝旌看見，心像被什麽捏住了，疼得他差點喘不上氣。他想罵他，可開口卻是：“我去開個房間，你洗個澡再換身衣服，手臂上的傷口也要重新包紮。”


  他想抱抱她，可伸出手時，她卻已經轉了身，對剛走出來的周警長說：“拜托您一樁事。等了了這幾樁案子，我來收劉佩琴的屍體。”


  周警長怔了怔，說道：“流程上是沒問題的，明日下午就能結案，你來警局領屍體吧。”


  青偃對周警長的不問緣由頗為感激：“謝謝周警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