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利益
李叔坐了片刻，又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跑去拿了一塊抹布站在餘遲的麵前。
“餘小姐，要不我給你把凳子擦一擦吧。你的衣服那麽漂亮，別弄髒了。”李叔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說道。
餘遲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淺色的西裝褲，抬起眼來看著李叔。印象中他家裏的情況不好，但卻不至於時時低著頭，事事這般卑微，也不知道這些年遭了怎樣的變故，才會讓一個倔強的老頭成了這幅模樣。
“李叔，你已經不是我們餘家的員工了，大可以不必對我畢恭畢敬。”餘遲的語氣很淡，對於李叔之前信誓旦旦地指證餘舊年的那件事情，說她不怨恨，那是騙人的。
雖說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可餘舊年一天受著苦，餘遲便一天忘不了過去的種種。或許隻有當餘舊年安然無恙地從監獄裏出來之後，一切才能事過境遷。
李叔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抹布。他抬起頭，看著餘遲，仿佛在判斷她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這樣平靜的對視在餘遲看來似是有些可笑。
剛才開車過來的一路上，她無數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李叔麵前失控。即便是再憎恨他都好，她也不能這麽做，因為李叔是她的希望。
她不敢行差踏錯，她隻怕這個希望破滅。
“餘小姐，不知道你今天過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李叔猶豫了片刻，還是這麽問道。
餘遲淡淡一笑，“最近在拜訪我父母過去的老夥計，看到大家都在自己的人生軌道上安然地行走著，我就放心了。相信我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高興的。對了，李叔，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時隔五年，再一次見到這位小小姐，李叔以為她會頤指氣使，以為她會居高臨下，可是並沒有。她隻是以一個坦然的態度慰問他此時的情況，這一點，是李叔想都想不到的。
或許是因為獨自居住在這裏，太久沒有與人談天，此時的李叔竟不知道應該怎樣組織自己的語言才好。
“你的孩子們呢？都成家了吧。”餘遲又看了一眼屋內的狀況，這個“家”太小了，幾乎無法再容納第二個人。
印象中，這李叔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妻子賢惠，兒女雙全，雖說家庭條件一般，但也算是幸福的。可是此時，他看起來形單影隻，竟帶著幾分心酸。
“我的孩子……”幾乎是沒有任何征兆，李叔哭了出來，“五年前，我們一家四口人去周邊城市旅遊，在高速上遇到車禍，他們三個人……都沒了。”
餘遲一愣，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李叔卻哭得悲慟。
哭聲太高亢，一時之間，餘遲竟忘了說話。
原來五年前，李叔的確是收了別人給的一筆錢，他自問在法官麵前說的話雖然有虛假的成分，卻也不足以直接害死餘舊年，更何況那人給的金額實在是一個令人垂涎的數字，於是他終究沒有抵擋住金錢的誘惑。
事情塵埃落定，李叔心裏卻有些過意不去，為了證實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的，是為了自己的家人謀幸福，他決定帶著一家子人出去遊玩。
那是他們第一次出去旅遊，前期準備充滿著期待，旅途本該是令人愉悅的，卻沒想到，還沒到目的地，他們就在高速路上發生了車禍。
李叔在醫院昏迷了整整一個月，醒來的時候得知，他的家人皆已喪生。
而那筆不義之財，全都被他交到醫院作為結算的治療費用。
餘遲不知道說什麽，她緊緊握著手中的水杯，想要安慰幾句，卻發覺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應該嘲笑李叔終於得到了報應嗎？不，她並不十分欣慰，相反的，她的心情非常沉重。
“對不起，餘小姐，我真的不知道我說的那番話害得少爺間接入獄。我以為那隻不過是無傷大雅的證詞而已，如果早知道……我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到了最後，李叔還是低著頭向餘遲承認了自己在五年前犯下的錯。這長達五年的時間裏，他的心總是堵著，他怪自己害了餘舊年，更怪自己害了家裏人，他幾度不願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他甚至想過，不如去看餘舊年一眼，道個歉，而後終結自己的一生。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的。
於是李叔便如行屍走肉地生活著，不會哭，也不會笑，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
餘遲的到來在他看來是一個意外，可更意外的是，在低著頭向餘遲道歉之後，他忽然舒了一口氣。心頭一塊巨大的石頭終於被搬開了，李叔如釋重負。
“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過了半晌，餘遲才緩緩道。
李叔牽了牽嘴角，唇邊的溝壑卻更深了，“餘小姐，這些年，我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幫我跟少爺說一句。我想告訴他，我錯了，我不應該為了一點錢就做出這樣的事情。我想——少爺一定恨了我五年吧。”
下意識地，餘遲搖了搖頭，“不會。我哥哥從來不會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餘遲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曾跟一個小夥伴吵架，回家哭了很長的時間。當時餘舊年來到她跟前，輕輕撫著她的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問得清清楚楚。餘遲說，“哥，我很生氣，又很難過，怎麽辦？”
當時餘舊年隻是淡淡地笑了笑，“阿遲，不要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餘舊年不願意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那麽餘遲亦將如此。
李叔低著頭，他沉默著，許久都沒有說話。這個屋子很靜，靜得讓人無數次回憶起過去的種種。
餘遲的心是沉靜的。
歎了一口氣，李叔說道，“餘小姐，你今天來找我，一定是為了什麽吧。如果你願意的話，跟我說一聲，不論要做什麽，我都能做，我想彌補自己的錯誤。”
做牛做馬都不足以償還他的罪孽，可是，總不能坐以待斃。
一輩子很長，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繼續過活，隻希望能心安理得得度過晚年。
話音落下，餘遲仰起頭，看著李叔的眼睛，嚴肅地點點頭，一字一頓道，“如果請你重新出庭作證，告訴法官，當初你隻不過是為了利益才胡亂指責我的哥哥，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