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與河中人
微風拂動著額前髮絲,發梢摩挲著眉角,有些細碎的癢,輕輕挑眉,順著風向看去,一粒粒指甲蓋大小的螢燈蟲排成金線交織在天空,形成了華蓋。流動著的熒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也黯然失色。
目中烙印著這絢爛的光景,低眉間,河也如眼一般清亮,於是眼與河對視,分不清是誰抓住了這抹絢麗。
「呵呵,請問是宋觀宋大人嗎?」突然,一聲調皮的呼喚從耳邊響起,一雙蘭花飾的小腳點在宋觀腳旁,細微的振動帶進了河邊柔軟的泥土,河水受驚生出了波紋的擴散,那烙印的金色華蓋隱匿了起來。
宋觀扭頭,見一位小巧玲瓏的女孩正雙手托著一盞精緻的蓮花燈,一雙眼睛笑意盎然,塗了胭脂的唇又張了張:
「這是大人您的花燈,不要弄丟了哦。」
「謝謝!」宋觀笑著接過,放在眼前看了看,也不知這花燈是何種材質做的,居然帶著水潤般的細柔質感,一股清幽的香氣在鼻間纏繞。
「這花燈的燈座是真花嗎?竟然這麼香。」宋觀眨了眨眼,倒是極為好奇了。
「這是,這是我身上的香氣……」女孩臉色頓紅,靈巧化為了羞澀,欲言又止。
「啊?」宋觀面色一僵,有些尷尬,只好收了收聳動的鼻頭,乾笑道,「是我想錯了,那個……謝謝。」
「呵呵!那就祝修士大人仙路長平了。」女孩彎眼一笑,緩緩走遠了。
宋觀這才吐了口氣,有些自惱地用食指颳了刮鬢角,又在身上摸了摸,尋出那張青銅鴉面往臉上一扣,舒心了許多。
「要是沒修仙的話,大抵是要討回去做小妾的吧。」抿唇自娛笑了笑,宋觀扭頭觀察起周圍,發現每個參會者都是由凡人過來分發花燈的,而且他們接過花燈后,都會回以一些對於修士來說不足一道卻能讓凡人欣喜若狂的東西。
「像宋少爺這樣不要臉,耍了流氓又不給回禮的修士可是極為少見的呢。」身旁傳來嘲諷,不知何時秦裳走了過來,手中提著蓮花燈,一身雪白著身,愈發清冷孤傲。
「……」宋觀只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只是不知該如何回話,可秦裳顯然不打算放過他,開始科普起來:
「這些凡人是啖國皇室特意為仙緣會招募的,命名為『燈者』,選拔的人都要容貌上佳,舉止文雅。而每屆仙緣會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燈者送燈,仙人指路。路可以是回禮,可以是承諾,不一而足,當然,有興趣者也可收為僕人。」
話落,那雙丹鳳眼輕瞥,幽幽地目光落在宋觀身上,愈發使宋觀難堪。
「我沒錢了!」終於,宋觀忍不住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把我儲物戒還來,我現在追過去給她。」
「『還』之一字,用的不妥。」秦裳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輕輕往前邁出半步,蹲在河邊,將手中的那盞蓮花燈輕輕放到河中。便見花燈燈芯燃起紅光,搖曳中彷彿給了花燈動力,使它於河水中流動起來。
「不想跟你做無用之辯。」宋觀撇了撇嘴,也蹲下身子,取下了花燈的頂蓋,露出裡面中空的腔體,這才從兜里摸出一卷用紅繩扎住的紙筒,在指肚間轉了轉,放入燈中。
秦裳偏過腦袋挑起眼角,目光動了動,張開唇瓣:「不知身無長物的宋大少爺放了什麼東西?」
「呵呵,有句話你就不知道了,所謂知識就是力量,有價值的東西往往都是如此質樸的。」想到自己紙內所寫的內容,宋觀自有些得意。
「知識就是力量嗎?」秦裳沉吟,點了點頭,「確實有些道理,倒是我將你的靈石放了一些到花燈中,這種明碼標價的方式顯得有些庸俗了。」
「噗——你……」宋觀聽著秦裳話中的自貶,差點氣得吐血,那是他的靈石啊。隱在面具下的臉頰抽搐起來,他忍不住開口了:
「你把我的靈石給別人,卻一顆也不願意還給我?」
「這不是給,只是在以靈石與天作賭,若是贏來的人情別有用處呢?」
「那你把靈石還我,也會讓我感激啊,說不定我以後處處關心你,呵護你,把你捧在手裡,含在嘴裡——」
「好了!」秦裳忍不住出聲打斷宋觀,揉了揉有些作痛的太陽穴,「這樣的話,你還是拿去騙其他女人吧,宋大少爺——」
「……」宋觀張了張嘴,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只好垂眸擺好手中花燈,將它輕輕放入河中,目視著它流向那若隱若現的對岸,不知道會流到誰的面前。
還別說,看著逐漸遠去的花燈,還真的就像是在向天對賭,你的價值會不會大過對方,大過了又會不會值得。但即便價值小了,欠對方一個人情,也是一種修士的結緣方式,漫漫修仙路,你贈玫瑰我留香。
反而將七百年前陰陽宗的采陰補陽觀念慢慢引導向了一種和諧的狀態,真是驗證了那句誡訓:修仙取之天地者為正,借之他人者必亡。
宋觀靜靜看著泛著粼粼波光的河面,那徜徉著光河漸漸消失在彼岸的蓮花燈,有種恍惚之感。
秦裳蹲在宋觀旁邊,輕輕整理著因為膝蓋彎曲而出現褶皺的長裙擺,亦是沒有說話。
直到某一刻,宋觀低眸看向面前的河水,見到了裡面倒映著的兩道相距半米的身影,眨了眨眼,恰在這時,秦裳也看向腳下,於是兩個人處在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宋觀與水中的秦裳對視,而秦裳又與水中的宋觀對視,兩人居然藉助河面產生了另類的視線交集。
忽然,水中的宋觀笑了,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
「一日,觀裳二人放花燈,坐於牝牡河岸,間寬二尺有餘,遙看燈行於遠處,無言。忽聞河中影,皆舉目望去,水中人是人。觀問裳:『岸上人與水中人,距四尺有餘,猶近於二尺,何故?」
秦裳輕輕垂下眼帘,睫毛泛動間唇瓣微張:
「人在二尺,心在四尺,自然水中人勝岸上人。」
宋觀目中瞳孔輕顫,輕嘆口氣,正想伸手擾動河中倒影,一盞花燈卻已行來,帶著波紋將倒影推動,停在了秦裳腳下。
「你的花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