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與丑
從洞口灑落的陽光被掩住,兩道影子垂下,蒙住了夏柳眼中的光。他的瞳孔劇烈收縮間又緩緩放開,如同井底青蛙仰望著洞口,沉默。
「哦!你是……」張草風看清了夏柳「別緻」的面容,微愣開口,「外門的夏師弟吧?」
「嗯。」夏柳點了點頭,隱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著一顆黃色的石頭。
「就是你偷了我的儲物戒?」張草風凝眸蹙眉,聲音漸冷。
「嗯!」夏柳再點頭,起身扒住洞口爬了出來,垂下頭便跪在了宋觀二人身前,左手托出一枚中品儲物戒放在他們腳下,沉聲:
「張師兄你的東西是我偷的,宋師兄也是來尋當初丟失靈器符筆的責任吧?也是我。」
這直接坦白的話讓宋觀疑惑,與張草風對視后剛想說些什麼,一捧鮮血卻已經灑在了他們腳下,染紅了那枚銀光閃閃的儲物戒。
「我以死謝罪。」顫抖的話虛弱無力,卻是夏柳最後的呢喃,他徹底沒了生息,往後倒去。
「這……」張草風眸光一顫,驚異莫名,就這樣死了?
這一幕對於宋觀的衝擊也異常的大,他決意尋到夏柳的目的不過是想教訓一二,為翠綠出口氣,可現在……
宋觀垂下眼帘,吸了口氣,目光落在被夏柳屍體掩住的洞口上,沉默片刻后還是轉過身,斜眼看向張草風,「這次多謝了,張師兄。」
「噢,不必不必,呵呵。」張草風回神,連忙撿起地上儲物戒,在衣服上擦了擦血跡,就跟著宋觀離開了這片林子。
如此,夏柳的屍體漸漸冰涼,直到一塊黃色石頭從他袖中滾出,忽地光芒一閃,變作了身穿紅色長裙的女人。她躺在夏柳身邊,輕輕摟住他,絕美的面容上蕩漾起了笑容。
「像你這般丑的,還是死了,我又何必再成為人呢!」
……
數十年前,夏柳拜入浮雲宗,醜陋異常的面貌遭到了同門弟子的排擠和厭惡,但他早已習以為常,只是每日潛修。直到一次外出宗門無意中進入了一處修士洞府,獲得了妙手空空的大圍訣與一滴靈液、一本《地物質》。
妙手空空他學會了,靈液澆在一直隨身攜帶的磺石上,它就變成了尚清的模樣。
「你是那個丑小廝?」
「嗯。」
「我又變成人了!」
不,她還是那不吉利的磺良,但她發現了靈石這什,只要不斷的吞食靈石,她就能褪去身上的磺氣,徹底變成人。如此,一丑一美的兩個人達成了交易,丑的會偷來靈石,美的完全變成人後就會嫁與他。
……
都說美人短命,醜人多作怪,卻沒想到,先死的居然會是夏柳。
當他們頭頂的樹葉被吹開的剎那,尚清就變作磺石隱在了夏柳的衣袖裡,他之所以瞳孔收縮又放開,不過是想明白了前因後果,這次的尋機盤是個局而已。但在這裡面,尚清或許可以活下來。
夏柳做過乞丐,知道被抓住偷東西的乞丐是會被打死的,而死了的乞丐人們碰都不願意碰。
所以他死了,屍體掩在洞口上,想必是會被嫌棄的吧?尚清應該能活下來吧?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他喜歡尚清嗎?他死了。
「啪嗒!」摟住夏柳的尚清眼角忽然話落兩粒黃色的淚珠,碎在了他的臉頰上。
她的身影也漸漸消散,一塊磺石掉在了夏柳懷中。林子徹底靜謐,只有漸寒的風吹拂著樹葉,沙沙作響。而不知何時,兩道人影又出現在了不遠處的樹旁。
「宋師弟?」張草風望著洞口旁的屍體和變回磺石的女人,偏頭看向宋觀,「居然真被宋師弟你猜到了,佩服。」
宋觀沒有回他,只是越過樹榦,靜靜走到夏柳旁邊,仔細看了看他的面容,這才將他拉到一旁露出洞口,跳了下去。
洞里狹小,半明半暗,一張破舊的黑色被褥縮在牆角,一個殘破快要熄滅的油燈,還有一本發黃的冊子。
他走了過去,輕輕拿起,只見上面寫著《地物質》三個字,翻開,卻發現書里少了一頁。也在這時,外面傳來張草風的聲音:
「誒?夏師弟懷裡藏了一頁書。」
宋觀微怔,合起書本放在被褥上,抿唇吹滅了還在苟延殘喘的油燈,就出了地洞。外面,張草風捧著那頁書一字一頓:
「澹水在磺山之下,日出磺氣上騰,東風一發,感觸易病,雨則磺水入河,食之往往得病以死。」(取自《台海使槎錄》)
念完,張草風猶豫片刻,附身點在那顆磺石上,卻沒有感覺到一點氣息,「她好像也死了,磺石化形倒是少見。」
那邊宋觀沉默片刻,還是抱起夏柳的屍體放進了地洞,然後重新用雜草掩住洞口,這才嘆了口氣:
「走了,張師兄。」
「探清楚了?」
「沒有。」
「呃……宋師弟真好玩。」張草風乾笑兩聲,正想將那粒磺石揣進兜里,就被宋觀瞪了一眼。
「你把它放洞口上。」
「這……為何?」
「她都死了你帶著幹什麼?」
「咳咳,我剛剛瞥見了她的容貌,這般容貌要是能再化形,忽悠她做我老婆——咳咳,宋師弟懂得!」
宋觀臉色一黑,啪得就把磺石磺石搶了過去。
「誒誒,宋師弟你不能奪人所好,奪人妻子!至少……至少也得一枚中品靈石封我的嘴吧!」
「真走了。」
「……好好,宋師弟我人情可還了啊,別再找我要……要——」
「肖像權。」
「噢,對對,還是宋師弟總結恰當,這個辭彙真是有趣得緊。」
兩人遠去了,磺石被宋觀放在了洞口的雜草里。今夜倒是意外地下了一場小雨,而那磺石,也化作了磺水流進洞里,再也不見。
一個夏柳,一個磺良,到底是沒什麼人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