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失重
明亮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中射進來。
霍燁霖張開眼睛,迎著點點光亮,思緒終於從夢中的情景回轉過來。
“那個女孩是誰?”
他伸手擋住陽光,無意的在心裏問了自己,可隨即又覺得可笑,夢就是夢,是無數的神經元顫抖過後生成的畫麵,它可以自成一個世界,也可以和現實世界毫無關係。
趙依琳呻吟一聲,身子動了動,從他胳膊上滑下去,直接躺在褥子上,身子蜷縮著,下巴埋在被子裏。
霍燁霖側過身,拿個枕頭慢慢塞到她頭下麵,把被子往下拽拽,讓她臉都露出來,以防呼吸不暢。
趙依琳的皮膚是乳白色的,稍微有點黑眼圈或是害羞臉紅都會格外明顯。
此時,她睡的正酣,櫻唇微張,兩腮鼓鼓的,看起來很有食欲。
霍燁霖看久了心底癢癢的,忍不住低下頭含住她的鼻尖,輕輕咬了一下。
趙依琳眉頭一縮,伸手揉揉鼻子,兩隻胳膊往前使勁伸展開,然後繼續睡。
霍燁霖低笑一聲,知道她是因為昨晚太累了,睡的很沉,便不忍心再吵她,輕聲起身下床,走出了房間。
趙依琳一覺睡到中午,是被一陣淩亂的敲門聲吵醒的。
“依琳小姐,您行了嗎?依琳小姐。”
趙依琳眯著眼睛,頭重腳輕的下床去開門。
門剛打開,文衝的一句話把她的睡意瞬間趕走了,“依琳小姐,霍老爺病危,少爺讓我馬上把您送過去。”
“燁霖的爺爺…… ……好,我馬上換衣服!”
趙依琳關上房門,深深的吸口氣,把心底湧起的難過壓下去。那個從二十二歲執掌霍氏集團到現在,風風雨雨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老人。
他倔強,聰明,有著一家之長的和藹寬宏,也有一代巨商的狡詐和獨斷。
如今他不得不放手了,把偌大的家業,無比沉重的擔子放在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卻不太願意好好聽話的孫子肩上。
趙依琳對著穿衣鏡,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幾乎能猜到霍強見到她之後會說什麽。
她沒有心思想該如何應對,隻希望現在霍燁霖不要那麽悲傷,凡事能挺得住才行。
就像她以前想的那樣,他們最後能不能走在一起,不是看她,而是看霍燁霖的決定。
而她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陪著他,支持他所做的一切決定。
文衝焦急的在門外等著,趙依琳很快就推門出來,一身白色的折疊裙,藍灰色外套,樸素淡雅。
文衝打量她一眼,放心的點下頭。
上車之後,趙依琳問:“有什麽需要提前告訴我的嗎?”
車內後視鏡裏,文衝的臉顯得蒼老許多,“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少爺早上剛下樓就接到老爺的電話,然後就急匆匆出門去了。我鬥膽猜測,可能是個少爺的婚事有關。”
趙依琳聞言心慢慢的往下墜,“為什麽這麽說?”
文衝說:“少爺回國之後,老爺針對霍凝小姐去世的事跟他談了幾次,好像都沒有結果。霍凝小姐雖然不是老爺的親孫女,但是深得老爺寵愛,她的死對老爺來說已經是一個打擊。趙玥冉小姐又是霍凝小姐的好朋友,三番五次的到老爺那兒鬧,還威脅說要開新聞發布會,把霍家言而無信不履行婚約的事講給公眾人聽。”
趙依琳看著窗外,頭慢慢靠在椅背上。
今天天色很昏暗,明明是中午,可車好像穿行在黃昏裏,街邊的大樹匆匆閃過,行人們的容顏和背影都披上一層灰色薄紗,無論是開心的,不開心的,得意的,失意的,都帶著一絲幽怨的色彩。
怪不得在霍強病重之後,霍燁霖沒有打她的手機,而是間接讓文衝送她過去。恐怕這件事真的和婚約有直接關係。
霍燁霖茫然了,心痛了,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趙依琳手按著胸口,一邊平複自己的情緒,一邊希望霍強能轉危為安。她要向霍強證明,自己才是最適合霍燁霖的,真正的霍家夫人。
趙依琳趕到醫院時,搶救室前的走廊裏站著一些很陌生的麵孔。他們的目光落到趙依琳臉上時,或鄙視,或淡漠,或友好,趙依琳都一一點頭回禮。文衝低聲在她耳邊介紹那些人是誰,基本上都是霍強的親戚和好友。
霍燁霖站在人群的最前麵,兩腳微分,兩腿繃得很直,背影執拗孤單的讓人心碎。
文衝快步上去告訴他趙依琳已經到了。
他握著的手鬆開,回頭說:“來。”
趙依琳心裏一痛,上前握著他的手,安靜的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等。
兩人沒有說話,但是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麽。
身後人的目光如刀如劍,很多人心裏或在說著惡毒的話,可他們牽著彼此的手,建起厚厚的城牆,用盡一切的力量不讓對方倒下去。
趙依琳此時的目光,平靜,堅定,像懸崖上的磐石,風雨不動。
霍燁霖心中很驚訝。
前幾天她還為了前女友的事兒和他冷戰,鬧脾氣,柔弱的好像一捏就能碎掉。
“依琳。”
趙依琳抬起眼睛看他,眸子裏亮閃閃的。
“爺爺他不會有事,我很了解他。”霍燁霖注視著搶救室上的燈光,說:“他是在跟我探討該如何順利解除和趙家的婚約的過程中暈倒的。”
趙依琳很意外,“霍爺爺他不是不同意你跟我.…… ……”
霍燁霖伸手摟住她肩膀,說:“他不是不同意,而是沒辦法。在他心裏,永遠是家業比兒女情長要重要的多,他的第一任妻子因病去世不久,太爺爺就逼他娶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女人,他一聲沒吭就答應了。現在每當提起此事,爺爺總是對她的第一任妻子心懷愧疚。”
“這就是爺爺,無論想做什麽,都不會半途撒手的人,如今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他去辦,他是不會離開的。”
趙依琳想起和霍強吃晚餐的情景,輕輕點下頭,“是的,霍爺爺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時,搶救室上頭的燈滅掉,走廊裏瞬間安靜下來,眾人都緊張萬分,等著看醫生走出急救室時的臉色。
直到醫生走出來,對霍燁霖笑著點下頭。
趙依琳似乎能聽到齊刷刷的,眾人心裏的大石頭落到地上的聲音。
護士將霍強推出手術室,霍燁霖看一眼趙依琳,趙依琳微笑著對他點下頭。
他快步上前,推著爺爺的病床往病房走去。
趙依琳站在原地,沒有立即跟上去,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
她想起了母親和奶奶,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病重時,離去時,她都沒能上去推一下她們的病床,為她們倒一杯水,喂一口飯。
子欲養而親不待,就這一點而言,霍燁霖比她要幸運很多。
文衝在一旁看她不動,輕喚一聲,趙依琳這才提步跟上去。
目前能進重症監護室裏探視的人,隻有霍燁霖,其他人不論親疏遠近隻能等在門外。
趙依琳坐在凳子上,看看周圍人的表情,低聲問文衝:“他們的表情怎麽比剛才更緊張了。”
文衝冷冷的看他們一眼,“關係到遺產,自然會緊張。”
趙依琳本以為他們是真心關心霍強才來探視的,沒想到盡然是為了遺產。
急症監護室門扉緊掩,不知道霍燁霖此時心情怎麽樣。
大約半小時後,監護室的門打開,走廊裏坐著的人齊刷刷的站起來。護士探出身子左右看看,問:“趙依琳在嗎?”
“在。”趙依琳站起身。
“霍先生讓你進來。”
趙依琳頓了一下,點下頭走了進去。
病床周圍圍著一圈淡藍色的簾子,護士上前將簾子慢慢掀開。
趙依琳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霍強,他嘴裏,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白色的氧氣罩,淡藍色的被子,顯得他的皮膚格外的深邃蒼老。
霍燁霖站在裏麵,與她視線對上。
光線有點昏暗,趙依琳依稀能看到他兩眼有點紅腫,突然很想上去抱緊他。
霍強眼睛睜開一點,趙依琳上前輕喊了聲:“爺爺。”
“日本的事,我聽說了。”霍強說話的聲音很小,仍舊很有威嚴,“不要怪阿凝,是我太慣著她了。”
趙依琳沒想到霍強對她說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這個,原來霍凝在他心裏這麽重要。
霍強像是知道她所想,抬起手指,指了下霍燁霖,說:“長的很像燁霖的奶奶。”
一句話,道盡了霍強光輝卓絕的一生中複雜糾葛的情感。
趙依琳點下頭,說:“依琳明白。”
緊接著,霍強用手指指了指她,“你,違背了雅麗的心願,燁霖,違背了我的心願,你們都是不聽話的孩子。”
趙依琳垂下頭,重重的說聲:“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局麵,霍強被氣倒了,霍燁霖的董事長地位有可能會保不住,而她變成了別人眼中的第三者。
而且,她讀了母親留下的日記之後發現,裏麵對霍強曾給她玉佩作為信物的事隻字未提,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也就是說,母親是真的不想讓她嫁入霍家。
思及至此,趙依琳心裏愈發難過,為什麽戀愛結婚,這麽平凡簡單的事情,到她這裏卻變得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