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7章 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完)
說到了這個話題，宮女臉上的笑意慢慢的落了下來。
“我今天有事情和你說，你聽說長寧公主身邊新來了個小太監嗎？”
看著男人不以為意的模樣，宮女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
“他叫良庭……”
侍衛的動作一頓，眼中露出了一抹不可置信。
“……他……是你…”
“是少爺！”
“你確定……他怎麽會進宮？”
還成了太監……
男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大概是為了安慰自己，勉強的扯開嘴角笑了笑。
“其實想想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嚴格說起來，他已經在這世上除名了，京城裏經常會有吃不飽飯的小孩被拉進宮裏做……”
“可那是少爺呀！”
宮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捂著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娘臨終前我答應過她的，我要照顧少爺一輩子，少爺為什麽會吃不飽飯，他是被誰抓進宮的？宮裏這麽變態的地方，他得受了多少委屈。
怪我……都怪我，我怎麽就鬼迷了心竅了，我怎麽就為了安穩日子放手了？我對不起我娘，我對不起老爺夫人嗚嗚嗚……他是少爺呀，他怎麽能進宮呢，他就該鮮衣怒馬的過一輩子……”
她哭的實在傷心，躲在角落的良庭卻像是瞬間進了冰窖，臉上欣喜的笑容還未褪去，要邁出去的腿卻硬生生地停住了了。
他呆呆的站在陰暗的角落，伴著宮女間斷的哭泣之聲消化這些話裏的消息。
姐姐沒死。
她沒死，還在宮裏活得好好的。
她沒死，還找了個心上人，可為什麽……要和他斷了聯係？
“冰兒，你別難過了，也不完全是你的錯啊，你如今才多大，你12歲進的宮，這三年來在宮裏有多辛苦……我知道你少爺對你全家有恩，可這些恩情你已經還得幹幹淨淨了。
你為了救少爺一命把自己賣進了宮，你欠他的也還了……你別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唆使的你和她斷了關係，我想讓你和正常人一樣，能夠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侍衛拍了拍冰兒的背，“沒關係的，你年紀還小，哪能真把一輩子賠在上麵？你少爺若是真有你說的那麽好，一定會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他若是進了宮，咱們以後多照顧他就是了，他會原諒你的。”
冰兒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他真的會原諒我嗎？可是我放棄了他……”
在剛剛進宮的時候，冰兒每天都念著少爺，擔心他吃不飽穿不暖，被人欺負。
剛剛進宮，她身上什麽都沒有，可還是每三個月就把自己攢的零花錢托人拿出去，她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少爺家的忠仆，她是真的想守著少爺一輩子的！
可她遇到了一個愛的人，她開始迷戀美好的未來，她想要為兩人的未來做打算……
慢慢的，冰兒發現，她再也不能對少爺傾盡所有了。
直到入宮的第二年，她斷了和少爺的聯係。
“你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要怪就怪我吧，你這麽善良，他一定會原諒你的，他會……”
侍衛的聲音突然一頓，他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小少年。
良庭穿了身白色的衣服，站在陰影下默默的看著這一場鬧劇，他麵無表情，一雙黑色的眼睛格外沉靜，卻又仿佛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冰兒從侍衛的懷裏抬起了頭，瞳孔緊縮，“少，少爺？”
良庭看了她一眼，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他走的極緩，似乎是想了許多，可事實上隻是幾秒鍾的時間，他便走到了兩人的麵前。
冰兒呆呆的看著良庭，忽然跪了下來。
“少爺……”
“你為什麽還活著？”
這是和印象中全然不同的冰冷，冰兒的哭聲一頓，她怔怔的看著良庭，卻看到了一雙發紅的眼睛。
良庭直直的盯著冰兒，眼圈發紅，一字一頓。
“我以為你死了。”
他這時候才明白，比起看見姐姐冰冷冷的屍體，他更害怕看到活蹦亂跳的姐姐。
這代表著，他又被舍棄了。
良庭低頭看她，聲音依舊淡然，隻是神色有些疲憊。
“你活的好好的，那我又算什麽呢？”
他急得焦頭爛額，頂著一身的屈辱進宮，究竟又算什麽呢？
以良庭的聰明，又怎能不知，姐姐不是遇到難題不能聯係他，隻不過是不想而已。
他隻是，又被舍棄了而已。
沒了身份，沒了親人，沒了朋友，沒了尊嚴。
到了這個地步，良庭才暮然發覺。
他似乎，一直都在失去。
“良庭，說完了嗎？”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良庭恢複了平淡的表情，恭敬的彎了彎腰。
“公主，請再給奴才一刻鍾。”
聽到這個稱呼，兩人嚇了一跳，他們立馬跪在了地上，聲音有些顫抖。
“奴才拜見長寧公主……”
顧徽懶懶的靠在牆邊，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隻是嘖了一聲。
良庭再次回過了頭，看著冰兒那張熟悉的臉，表情已經帶上了令冰兒陌生的平淡。
“你現在，叫冰兒？”
冰兒有些害怕，“少爺……”
侍衛將人護在身前，“這是娘娘給冰兒改的名字，你知道的，在宮裏身不由己。”
良庭沒有理他，隻是看著她身後的冰兒，破天荒的扯出了一個笑容。
“挺好的，你既有了新的名字，過往的一切便與你無關，以後，也不必姓齊了。”
“這齊姓是父親母親給忠仆的恩典，齊家雖不在了，這點權利，我還是有的。”
說完這句話，良庭一臉淡然的轉身，沒有顧及跪在地上哭得歇斯底裏的人，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良庭走到了顧徽麵前，他看著顧徽，抓住了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竭力的維持表麵的平靜，聲音卻仍然帶著些顫抖，像是他的心虛無縹緲。
他沒規矩的扯了扯顧徽的袖子。
“公主……奴才想回去了。”
這話語中帶著的隱隱哭腔，讓顧徽微微一頓。
原來，良庭根本無法那麽淡然。
沒有顧及跪在地上的人，她看著良庭，溫和的點了點頭。
“好，我們回去。”
在那一刹那，良庭好像也沒有那麽心酸了。
兩人沉默地走在街道上，顧徽突然開口。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把你放出宮去。”
良庭驚愕的抬起頭來，麵對這個足以能讓宮裏所有人心動的提議，他隻是笑了笑，依舊溫柔。
“您不是說，不做慈善的嗎？”
“沒辦法……誰讓我做不了萬惡的資本家呢？”
顧徽小聲嘟囔著，看見良庭有些疑惑的眼神，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
“你哭起來太可憐了。”
良庭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有哭嗎？”
顧徽表情認真，“你的心在哭！”
良庭怔了怔，然後竟然笑了出來。
這是他這些天的第一個笑容，恰如冬雪春融，淩寒綻放，看的整個人都舒緩了起來。
“宮裏的奴才，心是哭的，臉上卻是笑的。”
旁人隻能看到一張張迎來賀往的笑臉，也就他們家主子……
突然間，良庭那顆一直飄蕩著的心安穩了下來，他直直的跪在了地上，抬頭看著尊貴的主子。
“奴才身有缺陷，也不想再出宮了，若公主不嫌棄的話，奴才願意伺候公主一輩子，此生契闊，誓死不悔。”
看著這人那雙格外真誠的眼睛，顧徽歪了歪頭，突然笑了笑。
“一個定金就能得一顆忠心，我賺了。”
察覺到話語中的肯定之意，良庭下意識的笑了起來。
看著他那兩顆小梨渦，顧徽突然道，“不過有句話你倒是說錯了。”
良庭歪了歪頭，“公主請指教。”
太陽漸漸地落下，天空一片金黃之色，顧徽閉上了眼睛，享受的沐浴黃昏，“你不應該說自己身有缺陷。”
良庭頓了頓，“……可奴才就是有缺陷。”
“缺陷這個詞怎麽定義呢，像大寶話少，二寶蠢萌，暖春囉嗦，珍珠有點缺心眼，這在一些人看來都是缺陷，可你看，我有嫌棄他們嗎？”
良庭：“……沒有。”
“所以呀，較真說的話，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二寶那麽缺心眼都能每天開開心心的，較什麽真呢？”
顧徽張開眼睛看著他，眼中帶笑。
“良庭，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