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問佛何罪(四)
大殿內其他人在夏侯輕開口前早已屏退,這片門窗緊閉透不進一絲風的空間裏,隻剩下他們二人,如垂死打鬥的獸相互對峙。
蕭明嵐表情像死了一樣。他腦子裏炸開一般嗡嗡作響,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滿臉猙獰地朝著夏侯輕撲了過去。
他呐喊,他威脅,他祈求,活脫脫像個被人逼到絕路的瘋乞:“啊啊啊——住嘴!!!你在胡說什麽!你這個瘋子,惡人,魔鬼!我警告你再敢胡說,我殺了你!”
滿滿一壇酒在麵前砸碎,他抓起一片碎瓷刺向夏侯輕。
可是連日的酒氣頹廢已經將他整個人掏空,還沒等他跑出幾步,已經重重跌倒在地上,掌心的碎瓷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刺眼的顏色糊了滿手滿心。
明明殿裏已經鑽不進一絲光,可他還是怕光似的將自己的臉死死蓋住,喉頭滾動嗚咽,涕淚橫流。
有些秘密,太髒太髒,他是準備帶到墳墓裏也不想被第三個人知道的,可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他就那麽爬跪在地上壓抑哽咽,直到哭得力竭了,終於移開指縫的一寸,嘶啞著問:“是誰,把這個秘密告訴你的,是誰!!!”
終於撬開了蚌殼的一角,夏侯輕並不覺得痛快,相反,他心底生出一種無以言狀的悲憫來,因為麵前這個可悲的男人,跟此刻的他並沒有兩樣。
他回答:“並沒有人告知,而是我與小姝從細枝末節裏推測而出。自從陛下賜婚那天起,你們已經在慢慢地露出馬腳。你與大長公主本該血脈相連卻在十六歲詭異疏遠的關係;賜婚當日你與大長公主相同的抗拒,憤然離席;故意大鬧香取山後恰巧引出的魚腹藏書;不消半日便傳遍京城的不詳之言;以及,之後經我與小姝調查發現,那架突然衝出的牛車主人,在案發前曾被人目睹與一位驕矜的女貴客見過麵。若我猜得沒錯,應當就是親王身邊那位紅煙小姐吧。
這個答案起初我們覺得很不可思議,然而當它們組合匯聚在一起時,哪怕再難以置信,也唯有它這一種了。您並不是真的要害死和瑞郡主,隻是想阻止這場絕不該進行下去的賜婚,誰也沒想到,最後引發的卻是那樣一場悲劇。”
原本這個秘密他們並不準備揭開,可是走到了這一步,他亦別無選擇,隻能做這冷血無情的惡人。
在他如流雲般低緩平鋪的聲音裏,蕭明嵐的眼淚終於從指縫泄露了出來,有些東西太重太重,他忍啊,壓啊,拚命咬住自己的嘴,可是終有承受不住的一天。
“你說的對……這些都是我,一手布置下的,和瑞的確是,的確我跟,皇姐的……”他哭著,那聲音斷斷續續,比瀕死的老獸還要悲還要慟,“孽種,孽種啊!這都是我們的報應,背叛小周後的報應呐——”
大悲之後的平靜,蕭明嵐的肉身徹底焚毀,隻剩下一把骨灰,呆呆地癱坐在地上,將那些難以啟齒的往事一點一點揭開,什麽麵子裏子尊嚴虛榮此刻半點不去想了,隻剩下跪在神佛麵前挖心撓肺的質問與懺悔。
“當年,我們站在她的屍骸上得到了一切,現在一樣樣都得還回去,甚至比她當年還慘,都是我們活該,隻是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呢……和瑞,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又有什麽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