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問佛何罪(一)
殷昭儀足足緩了小半個時辰,才苟延殘喘地從那如豬似狗被踐踏的折磨裏找回一絲絲的想當人的渴求。
她發著抖陰沉地從地上爬起來,幾次狼狽跌倒,被束雪憐憫地扶起,扶到一旁的軟榻上。
“帕子,給我。”殷昭儀牙齒打戰,伸出手從束雪手中接過帕子,對著角落裏那塊被摔過無數回也沒摔碎的銅鏡,將自己臉上染上的灰塵,嘴角的口涎,瘋亂的發絲依次整理幹淨,將曾經那個端莊秀美的殷昭儀一點點拉回來。
時光的捶打淬煉,二十多年前那個文靜怯懦的少年醫女,早已變了另一副模樣,麵目全非,連鬢邊都不經意間悄悄爬上了霜。她眼裏淬著火,用力抓住束雪的手肘,一字一字道:“她曹文毓想毀了我,我偏不,如她的願!”
束雪安撫似的輕輕拍在她的背上,低聲道:“是的,我們偏不如她的願,昭儀這些年臥薪嚐膽,豈是她曹文毓一朝能毀去的。她連昭儀您是醫藥世家出身都忘了,這毒雖然下得狠,但憑昭儀的醫術,很快就能化解。”
殷昭儀笑起來,像一把漏風的篩子,渾身發顫:“是啊,這麽多年來我在這宮裏就像個螻蟻一樣的存在,把自己縮進黑暗裏,埋進角落裏,連走路都恨不得貼邊,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我的存在,就連我的名字——殷朝顏這三個字,怕是這宮裏都沒幾個人知曉。束雪,你說我隱藏得成不成功?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我更成功的人了。哈哈哈……”
她癡癡地笑起來,眼角卻流下一串水漬來,她靠在束雪的肩上,似癲似狂:“這二十多年裏,我每天都過得像個影子,尊嚴、榮華,什麽我都拋棄,就連自己的親兒子也被我製成了一枚棋子,拱手讓人。這個局,我籌謀了太久太久,也等得太久太久,終於要等到頭了。娘娘您聽到了嗎?小女終於要等到頭了。”
她又道:“你剛才說,曹文毓割了寧姝的舌頭,送給了夏侯輕?”
束雪擁住她的肩背,透不進一絲光的陰暗宮殿裏,兩個人雙手緊緊相握,似融成了一體:“是,那夏侯輕在宮門口接到斷舌的一刹那,就吐血昏迷了過去。”
殷昭儀臉上露出極其詭秘的笑容,愉快得像個少女:“嗬嗬,真好。真好呀。你說,當所有的謎底一同揭開的那一天,曹文毓臉上的表情會是怎麽樣?會不會,精彩得像一場彌天大戲?怎麽辦束雪,我都迫不及待想看了……還有陛下,陛下知道的時候,應該也會很驚喜吧。”
束雪輕撫著她雜著白雪的發,那張布滿肉蟲的臉龐有著同樣詭秘又疼惜的笑:“不著急,昭儀不是說了,就快等到了,還沒到揭開酒封的最後一刻,豈可操之過急呢?”
“你說得對,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心浮氣躁。”殷昭儀認真地點頭,捏住她的手,“束雪,你是不是跟我一樣期待?”
“是。”
殷昭儀柔美地笑起來,深深望著麵前這張可怖的臉:“那好,我們就一起期待吧。”
當徽墨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裏爬出來,眼睛睜開一條微弱的縫隙,對著守著塌邊不眠不休的十三公主擠出一個又哭又笑的表情時,夏侯輕又昏迷了過去,南平王府再度亂成一團。
他四肢僵直,渾身發著高熱,口中連著吐出三口血來,九思把劍架在太醫院首全家的脖子上,命令他全力施救,否則殺他全家。院首哭嚎著施針,可仍然於事無補。
當夏侯輕觸摸到那截斷舌的刹那,他的心魂就碎成了兩半,連著五髒六腑也血流成河。無論芳嬤嬤她們怎麽哭喊,他都沒有任何反應,肉眼可見地衰頹下去,一口一口地失去了生命力。
子歸天問早就開始哭了,就在九思也克製不住落淚,以為他無法熬過此劫時,夏侯輕忽然口中呢喃出一聲“小姝”,睜開了眼睛。
“世子爺!”
一屋子的人悲喜交加地撲過去,圍在夏侯輕四周,卻見夏侯輕張著那雙什麽都看不見的眼,執拗地望向虛空,強行將自己從榻上撐起,什麽都解釋,徑自道:“扶我去,恪親王府,我要見,蕭明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