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水火不容(三)
曹後眼睛的細紋微妙地抽了抽,喉底擠出的冷笑裏是不可置信的荒誕感,眼睛陰得嚇人:“你在,威脅我?”
人在屋簷下是不得不低頭的,寧姝深知徹底激怒曹後絕沒有好處,於是在點到即止後,她沉靜下來,再次收斂了全身鋒芒,隻以那雙無瑕黑透的眸與曹後短兵相接:“娘娘三思,您費盡心思抓走我幼弟,不過是為了折磨我,然這世上折磨人的方式又豈止這一種呢?聖人亦言:窮寇莫追。若隻為了一時意氣,給您帶來無窮的麻煩,那真乃得不償失了。寧姝要的並不多,隻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幼弟,寧姝願以身替之,無論娘娘是打是殺,寧姝絕無二話。”
她袖底一滑,將那根通體透白的短哨捧於掌心,儼然拿出了最大的誠意。
曹後睨了那哨子一眼,輕嗤道:“折磨你的方法,比如?”
寧姝好似一株秀挺的玉山,浸沐風雨,巋然不動,好似全然在探討別人的事,而她毫無所懼:“簡單的那便是最俗套的刑罰毀容,割肉斷筋,肉體之痛;若難一些的便要攻心了,寧姝此生別無他能,不過在斷案解疑上有三兩微末能耐,聽聞這世上許多令人喪失理智丟失心魄的毒藥,尤其一味叫離竅散的,能讓人白天行若瘋癡做盡一切癲魔之事,待到夜晚又恢複正常將白日一切言行記起反複折磨,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這藥比殺了我還可怕十萬倍。以娘娘手段,那道這種藥應該易如反掌。”
她的語氣那般平淡,卻讓鳳藻宮裏一應宮婢紛紛聽得心底發怵。這得是多狠的人,才能這樣毫無波瀾地給人出著折磨自己的招數?這寧家的丫頭,莫不是打小就是個瘋子吧!
曹後挑眉,忽然笑了起來,“嗬,你這丫頭的確很有些意思。”她搖著頭,頗有些感慨的意思,“若非你我立場不同,本宮倒要欣賞你了。隻可惜你冥頑不靈……這樣吧,本宮就難得疼一次人,應下你的請求,采顰,去將離竅散給本宮尋來。”
采顰低頭唯唯諾諾:“是。”
橫在頸側的匕首移開,寧姝閉上眼睛狠狠呼出一口氣。
水牢。
又是那片水牢!
前世今生,寧姝第二次親自站在那片無比熟悉的水牢之前,看著水牢中生死一線痛苦掙紮的連翹跟冀兒,她心髒被死死捏住,痛得嘴唇發抖,一時直不起腰。
那水一模一樣的渾濁,底都見不到,還在汩汩往裏灌。套著黑色的頭套,連翹渾身被縛彎著腰泡在那片惡臭的水裏,那水早已沒過了她的大半身,唯有半截臉跟一頭淩亂的發絲掙命似的從水裏鑽出漂浮在水麵上,而她一動不動,仿佛化成了礁石,因為她柔弱的後背上伏著的是早就暈過去的寧冀。
隻看一眼,寧姝就瘋了。
兩個字從齒縫裏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請、娘、娘、開、恩。”
曹後欣賞著她的痛苦,好不痛快,嘲弄地瞥了她兩眼,隨意招了招手。宮婢們魚貫而入打開了水牢。
當水閥關上,那股滅頂的惡水慢慢褪去,連翹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進了水中。寧姝眼底赤紅,她瞪大了雙眼,一瞬不瞬地著看著那些人將連翹跟冀兒從水裏撈出,抬出了水牢。
她背後,曹後的聲音如佛如魔,如鬼如魅:“本宮實現了諾言,放他們離開。現在輪到你了。”
寧姝揚起手,親自將那枚短哨捏斷,而後提足一步步與連翹冀兒擦肩而過,走進了那片水牢,用飽含砂礫的聲音道:“為至親至交,寧姝,深以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