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沃血丹心(十一)
歙硯鬱悶得直想罵娘。子歸的眼睛已經紅了,不敢看她家小姐,為了這個案子她家小姐幾乎放棄了一切,抱著必死的決心站在這裏,可是等待的竟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麽呀,她好恨!
子墨憤恨得怒瞪著眼睛,急促喘氣,少原緊閉雙眼麵色如灰,琴心的肩膀抽動著,哽咽呢喃:“夫子白死了……所有人都白死了……不值啊,真的不值啊……”
胸口被一團棉絮堵住讓她喘不過氣來,寧姝不甘地捏緊掌心,任由指尖深深嵌入肉裏,也覺不出一絲的痛。有水光在眼底飄搖,她隔著遙遙的距離,望著人群中聞訊匆匆趕來的父親,萬語千言如鯁在喉,隻能化為一句無言的:父親,對不起……
幾根銀絲在鬢邊晃動,寧德遠隔著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如同小時候無數次那樣,朝她慈愛地擺擺手,紅著眼笑了笑,仿若在說:傻丫頭,哭什麽,你母親亦不會怪你,便是地獄我們一家同行,又有何懼呢?
寧姝眼眸一晃,一滴淚終於支撐不住從眼角倏然滑落。她不甘心啊,真的真的沒辦法咽下這口氣,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卻始終無法主掌這結局。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真的,沒有了麽?
當龍城衛裝模作樣地將枷具套上曹正威的脖子,他慢吞吞起身故意從寧姝身邊走過。擦肩而過的刹那,曹正威那雙下垂的眼睛抬起,冷冷睨了她一眼,仿佛一個極盡鄙夷的嘲弄,笑他們連日奔波連命都不要,最後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笑他們碧血丹心,極盡全力,到頭來又能耐他何?什麽撥亂反正,在極致的權利麵前,不過是一場笑話!哈哈哈哈!
寧姝心口一陣激蕩,血氣翻湧。
曹正威嘲諷完依舊垂下眼,擺著那副悔不當初的嘴臉,在龍城衛羈押下慢吞吞走回午門之內。
就在午門打開的那一刹那,忽然一道低沉清冷之聲乘著飛旋的機關鳶鳥自從天上來,隨著來人翻飛亂舞的黑色帛衣緩緩降臨人間。
那聲音清冷慵懶,帶著無邊的傲氣,以勢不可擋的姿態灌入在場每個人耳中:“慢著,本王還未到,豈可說此案已結?”
數千龍城衛們還未來得及提起手中弓箭,那姍姍來遲的貴客已經腳尖輕點,翩躚降落在城樓之上,十丈之遠,與皇後遙相對立。
而後,他略微拱手向皇後道:“南平王世子夏侯輕,見過皇後。”而他身後,九思等人自另兩架飛鳶上陸續飛落,雙手持刃將夏侯輕圍在中間,護得密不透風。
是他!她沒看錯,真的是他來了!在看到那道身影的第一眼,寧姝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定在了那處,再難轉移:好你個夏侯輕,既然要來也不提前告訴她一聲。可心卻悄無聲息地安定了下來,她唇畔悄悄揚起一道熨帖如春的弧度。她就知道,他不會放她一人麵對這些魑魅魍魎,單打獨鬥!
在看到他時,曹皇後竭力維持的最後一張假麵再繃不住,險些撕裂,她側過身躲開萬民好奇的目光,用滴毒般的目光冷冷望著他道:“夏侯輕,你也想與本宮撕破臉皮嗎!”
夏侯輕笑起來,幾簇電閃雷鳴之後,頭頂那一團團醞釀許久的烏雲終於拉開了序幕,有風自九天來,將夏侯輕眼前那條黑緞掠起,仿佛一對將飛的羽翼。
他不鹹不淡道:“輕不過小小世子之身,豈敢與皇後娘娘撕破臉皮,隻是偶聞娘娘午門問案著實辛苦,而輕手中恰巧抓到個人與此案幹係頗深,怎能不帶來為娘娘分憂呢?這人說起來即是籌謀了今日孩童失蹤案的主謀,亦是此案的重要證人,實在不能不見啊。段先生,請——”
九思等人應聲分開,將這路讓給最後麵那位鬥笠遮麵這人,當遮蓋摘下,露出下麵染霜之鬢,枯樹皮囊,寧姝一驚,竟是他們共同的老熟人,曾經救了她一名的神醫段長風!
段長風那雙被塞外風沙吹渾的老眼,朝著久違的四方之城環視一圈,先是與城樓之下的寧姝以及孩子們打了個照麵,微微一笑,而後視線移開冷冷地望向其他人,啟唇道:“世道惡,惡如鬼。當年我對故人言,故人笑我太激偏!明貞啊明貞,如今你再睜眼看,這遍地魑魅,遍地魑魅你可悔!”
他刷的扯下外麵那層灰蒙蒙的衣袍,露出早已幹癟的肉身軀殼以及係在腰上的上百顆火丸,狂放大笑:“看到了嗎?我身上這是什麽!當年趙家上上下下一共死了三百四十六人,如今我這腰上綁的就是三百四十六顆雷火丸,隻需我輕輕點燃一粒火星,這方圓三裏站著的各位,就與我這把枯骨一同去地府見見久違的明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