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沃血丹心(七)
當這厚厚一包文書現世,曹正威一雙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得巨大,像被一個巴掌狠狠地扇過愣在那處,他臉上的肉抖了三抖,陰沉著那雙眼咬牙切齒道:“這、不、可、能!”
寧姝反唇相譏,聲如劈玉:“曹國舅是想說你明明親自派人將這些文書,包括整個庫房都給燒了,怎麽這些東西還留著呢?這就是臣女剛才所說的百密一疏啊。幾年前大理寺在陛下示意下暗中設下密庫,將曆年舊案要案全都謄抄一份另做留存,此事全城秘密進行,除陛下與少數幾位參與其中的大人,外人一概不知。而幸運的是,當年漢江府的卷宗就在其中!這本是一場心血來潮,不曾針對任何人,卻不想冥冥中幫了我們這麽大忙,國舅爺,您說這天意有趣不有趣?”
坐於審判席首位的鍾言當即怒道:“談思危,你身為大理寺少卿,可知私盜文書乃大逆不道之罪!”
因為跑得太急,滿頭大汗早就將他頭上新鮮的疤痕浸濕,絲絲地發疼,他顧不得擦,一字一句認真道:“談某知曉,按照大越律例,為吏者若無上級批核私盜文書,輕則剝官削位降為平民,重則流放三千裏,百年不得踏入京城。再有嚴重的,私通叛賊為禍江山者,午門斬首不在話下。不過談某早有自知之明,本就不是什麽為官的料,這些年也不過在我父親庇佑之下才得以在這紛雜的朝堂上麵勉強站穩跟腳,如今若是為此丟了這頂官帽,也沒什麽可惜的,就是因此死了,也不過死得其所。
剛才趕來的路上,談某已經草草翻過這些賬簿,上麵有多處錯漏矛盾之處,明顯人為假造,足以證明當初趙明貞乃是遭人設計陷害。若有不信者,自可上前與談某一駁!”
“談思危,你!”麵對這不知死活的毛頭小子,鍾言有一肚子的髒話想破口罵出,可是對上他那雙無所畏懼的眼眸,一時間竟一個字憋不出了。
因為他知道,麵前這個看似軟和可欺的少年,此時此刻站在這午門之上挺直了腰板與寧姝站在一處,與千人萬人為敵,是真的將生死拋到了腦後。
可堵住了鍾言的嘴巴,不代表堵住了別人的。曹正威垂下蒼老的眼瞼,像一條被逼到絕路的響尾蛇,慢條斯理地將剛才褪下的衣袍重新整理好,高高揚起著下巴:“你們說那趙明貞是被冤枉那就是被冤枉?你們說老夫欺世盜名那便是欺世盜名?老夫焉知這些破爛賬簿不是出自你們的手,用以嫁禍老夫呢?”
厚顏無恥這四個字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談思危一肚子四書五經之乎者都找不出一個字能形容他的無賴。寧姝險些被這副嘴臉惡心吐了,可當一個人徹底私下臉皮不要的時候,便抵達了堅不可摧的臻境。
一直神神在在一言不發,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當自個兒不存在,一心隻想著趕緊退休回老家,什麽混水都不想蹚的馮正,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搖搖晃晃,一步三顛地撐著那把老骨頭起身。
他拿起手帕不停擦去滿頭的虛汗,那身骨頭看起來極脆,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架去,慢吞吞道:“請列為恕罪,容老臣鬥膽插嘴一句吧。當年陛下下令建立密庫一事,老臣亦參與其中,若想驗證這些賬簿文書的真偽十分簡單,隻需一盆炭火即可。這些謄抄的紙張都是陛下命人特製的,為防造假,每一張紙的右下角都做了一個暗記,平日裏半點看不出,但若放在炭火上稍微熏烤個半柱香一盞茶的時間,便可現出真身。依老臣看,這些文書怕是做不得假的。”
曹正威料到了任何人會反水,偏偏沒想到會是這個貪生怕死的老東西,當即怒不可遏道:“馮正,你是要反嗎?”
馮正慢悠悠整了整自己頭上那頂烏紗帽,彎起那雙善於鑒賞西市美人的眼笑道:“馮某這把老骨頭身上穿的是大越朝祖製傳下的官袍,頭上戴的是陛下賜下的官帽,馮某要盡忠的隻陛下一人,該盡忠的也隻陛下一人,這反不反的,就算是皇後娘娘麵前也是談不起來的,更何況是國舅爺您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一句話老辣至極,直刺曹正威的胸膛,直指他曹正威將自己當成了皇帝,大逆不道,其心可誅!讓寧姝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