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舊的秩序(二)
鎮長表情越發覺得荒謬,幾乎要嘲諷出聲:“我的兒子自殺?他無緣無故為什麽要自殺?他當時的確是病了沒錯,可是在我們的悉心照料下每日服藥,已經好了一大半,鎮裏的郎中都是知曉的,為什麽那個節骨眼上要自盡,而且還拉著自己年幼的兒子女兒一起?”
寧姝的聲音裏有一絲悲愴,像隔著渺不可探的時空,為另一個勇敢的人緬懷:“因為,他知曉了,白家鎮是錯的,你們所有人,都是錯的。
若我,猜得沒錯,一切的起因,應當就是,第一個從這裏,走出去,參加科考的白老三。”
一輩子被關在白家鎮這座牢籠裏的人是沒辦法知曉外麵的世界的,被禁錮在舊秩序裏太久的人,根本不會意識到這秩序是牢籠,是捆縛他們的繩索,是砍斷他們雙腿的刀,不讓他們從這裏踏出去一步。久而久之,他們還誤以為這秩序是保護他們的金鍾罩,直到最後連他們自己也化為了這牢籠的一部分,禁錮住更多的人。
然而有一天,沉睡的人裏有一個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掰斷藩籬,掙開繩索,見到了另外一個廣闊的世界,知道了萬物的真相。然後他帶著真相重新回到籠子裏,想要將籠中瞌睡的人全部喚醒,想給予他們新生,沒想到卻成了眾矢之的,遭受萬人唾罵厭棄,帶著遍體鱗傷被趕出了這座鐵牢。
唯有一個人,就是鎮長的親兒子,因為掛念從前的夥伴,同造訪鎮子的皮貨商一起走出了鎮子,找到摯友。一番深談後,混沌的腦袋被點醒,他終於醒悟過來為何他們鎮子裏的人跟外麵的人那麽不一樣?為何從祖輩到小輩,越來越多的下一代變得殘缺,呆滯,甚至患病早亡,就連他自己的孩子也不那麽健全。帶著一腔的憤懣,他回到鎮子裏同身為鎮長的父親深談,想要改變白家鎮的現狀,給這裏的人一個未來,也給他們全族一個未來。
可是沒想到他自認為新的,正確的思想遭到了父親的嚴厲斥責,告訴他絕對不要癡心妄想,改變數百年來祖宗建立的法則,那必會成為整個家族的罪人。
求告無門,他隻得四處奔走宣傳他的想法,可是卻被父親以“患病失智”的借口關了起來,關進了牢籠中的牢籠,每日像牲畜一樣被灌進一碗又一碗黑漆漆的藥,灌得他自認為醒悟的腦袋也不那麽清醒,於是他悲苦之下,絕望之下,於三年前那個熱鬧的玄女節上,衝破了父母的禁錮,帶著自己並不健全的子女一起跳入井中,用生命為鼓槌,狠狠反抗了這可笑的祖宗家法!
他以為他的死亡總會有那麽一點用,總能震醒這裏幾個睡得不那麽昏沉的人,可是沒想到非但沒有起任何作用,反而被用來粉飾成了祖宗規矩,違逆者亡的另一條佐證。
而他的父親在經曆自己兒子死亡的慘事後,並未有一絲醒悟,反而將之怪罪到第一個醒來的白老三身上,利用從前情分下毒,害了他全家。而後裝出一副彌勒麵孔,佛祖心腸,將他們一家三口死都不能葬在一處,生生世世不得相聚。然後第三年就是那些帶著他兒子出鎮的皮貨商,最後就是現在。
寧姝斷斷續續地分析講述完,最後道:“鎮長,這些都是,我根據,你們剛才的講述,推測出來的。原本我還,有些不確定,直到剛才,你做戲抹淚時,露出一截衣袖,上麵,沾著一根水草。”
歙硯眼尖,立刻湊上去瞧:“真的有水草啊,難不成是殺害賴頭四時,拋屍河裏,在水邊沾上的?”
老鎮長一張鎮定自若的臉終於變了,他慌忙抽回衣袖。
可寧姝並不肯就此打住,繼續剖析更多的證據:“剛才,玄女神像,流血淚,我湊近聞,那血裏有,腥味。應當就是,水草的味道。你殺死賴頭四時,時間緊迫,要趕回,布置祭典,於是沒來得及淨手更衣,又將那腥味,摻到了血中,又加了蠟,凝成塊狀。而神像眼珠,是活動的,你將血蠟藏在後麵,太陽暴曬,久了便化開,造成了,神像流血淚的假象。”